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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的三名外地人,其实也没“外”到哪里去,人家就是下游几十公里和川县的人。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的地域概念,轻易阻断了人际交往的广泛性。
这三人从更下游的江面上得到消息,有人高价收购蚕茧,于是往上游来寻货源,好不容易找到龙光镇这样的风水宝地,自己用背兜带了几趟货后胆子变大,开始租个人力小渔船躲在码头收。
收来的蚕茧没有隔水烘蒸锅把蛹烘蒸死,就用土办法放在大铁锅里烘蒸馒头一样的烘蒸了再晒干。这样干的毛病就是蚕茧会变黄,按茧站的标准就是次品。
不过人家下游的收购商没那么多讲究,现在的工业漂白、增白手段又多又便宜,根本不在乎这点变色。国营茧站把白洁程度分茧子等级的古老做法,主要是想压价坑蚕农。
杜一闷虽然是个临时工,却是个负责任的临时工,坚决不同意把工作证借给叶芦伟拿去胡作非为。眼看何二流就要动粗,这货又来了个但是,但是呢,他可以按要求去亲自使用工作证。
叶芦伟严重担心这货的语言表达能力,到时候弄巧成拙贻笑大方,就会把穿越人士的碧脸丢到平行时空去,虽然他们的碧脸早已丢满了无数个时空。
杜一闷在社会上收猪肉税已有一年多的经历,口才比起学生时代来进步太多,基本表达还是有点口吃,但人家那个气势已经有了后世临时工的雏形。
快五点钟时,杜一闷才偷出他爹洗了还不太干的白衬衣穿在身上,下面蓝色的肥筒裤是这个时代的税务干部穿的。做为临时工,杜一闷所有福利减半,只有这一条工作裤,虽然才一年就穿得快变灰裤子了,但无论如何,这是一条正式工一样的工作服。
叶芦伟带着杜一闷直奔码头,准备实施市场抢占计划。何二流的人因为跟对方见过几次面,不宜出现,就没能跟着来。带着八大金刚小弟躲在河边黄桷树下,或蹲或坐或站,随便从哪个角度看,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展示出这个群体的时代风采,一群如假包换的二流子。
计划相当的顺利,杜一闷表现中规中矩,对方三人表现实在是太不江湖,完全是给江湖儿女丢了天大的碧脸。
杜一闷穿着没干透的“的确良”白衬衣和褪色严重的蓝裤子,刚要踏上船,对方三人就有了想跳水而逃的冲动。还不等杜一闷开口说话,对方中貌似大哥的人就手忙脚乱地从船舱中摸出两包红塔山,颤危危地递了过来。
“同志,有话好说,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还没开始释放工作证这种大技能,人家直接就萎了。叶芦伟之前排演的剧本中没有这种情况,临场就全靠杜一闷发挥,心里多少有点打鼓。
“嗯,哪里人啊?来多久了?还有些什么东西交出来看看……”杜一闷一连串的问话,语速不紧不慢,表情严肃认真,态度表面柔和实则咄咄逼人。随手还轻轻地挡开了对方发来的烟。整个过程如衣带水,滑溜顺畅,天衣无缝毫无违和感。
叶芦伟之前还担心杜一闷这不开窍的葫芦演砸了,想自己借用工作证亲自下场表演,哪里料到社会这座大学早就教会了杜一闷生存技能。
就这一场短短一分钟的表演,叶芦伟自己觉得换了他不一定效果有这么好,不是,不是不一定,是一定没有杜一闷的本色出演更好。
现在叶芦伟从扮演救场的临时工,成了真正的跟班临时工,全程跟着杜一闷一言不发。
等推让了两次后,杜一闷伸出两根手指拈着那两包红塔山,好像怕烫手一样,抬手就递给了叶芦伟。叶芦伟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放在包里。
动作完成,叶芦伟才超级的震惊,这货是入戏太深了还是真的本色表演?这是把哥也带进戏里了啊,哥不自觉地就回到了郭佩佩美女跟班的角色中去。那时候收人家的什么灰色卡片什么的,郭佩佩也会两根手指拈着接过来,然后嫌弃似的转交给身后半个身位的叶芦伟,叶芦伟也会快速接过来扔进包里。
杜一闷这是转职成功要逆天的节奏?前世两人偶尔在镇上赶场遇到会聊几句,但私人场合杜一闷果断变回木纳呆板,从来没见过他在工作中居然可以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气场。
几句简单的交谈过后,杜一闷才示意对方点燃早就叼在手里的烟,烟名甲秀,现在还不是几年后“超得臭,吃甲秀”的时代,这会儿正是机关事业单位和效益好的企业中层广泛抽甲秀的时候。
仅仅是办事之前先把烟叼手上却不点燃这一招,如果不是有人刻意的教,杜一闷在这一行就堪称天才。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代表的意思和气场可是很重大的意义。首先手上有个烟,可以直接拒绝对方发烟拉近乎的招,再则烟是甲秀,代表的是基层小头目的层次。不接对方的烟,又让对方给自己点火,把双方的距离把握得妙到毫颠,即不让对方太过尴尬难受,又不让对方过于接近,方便把握之后谈话的节奏和走向。
叶芦伟一边感叹小看了天下英雄,一边自然地跟着杜一闷的节奏走,反正前世当郭佩佩的跟班多年,完全是轻车熟路无压力。
前世映像中,杜一闷这货一直是圈子里朋友欺侮的对象,哪里知道人家乌龟有肉在肚里,工作中表现出的完全是成熟科级领导的风范。叶芦伟甚至敢保证自己那个靠手上老茧混进工农兵大学的正科级老爸,工作中就完全没有杜一闷这气场。
全过程不到十分钟,对方三人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把船头的炉具和大铁锅烘蒸笼全部搬到岸上,然后千恩万谢地再三向杜一闷表示不敢再犯。杜一闷听了一阵,微微皱了下眉头,轻轻地一挥手,对方三人立马解缆放船,顺江水一溜猛撑,小船快速冲进江心急流,顺水而去。
看着杜一闷什么都没出示,就几句安慰性质的话就抢了人家的生意不说,还顺便抢了人家烘蒸茧子的工具。历史到底是改变了还是本来就是这样的精彩,叶芦伟不敢确定。
眼看船已走远,杜一闷跟缺了电似的,突然整个人就塌了下来,明明外观上还是一点未变,但是叶芦伟就是觉得这货瞬间变回了记忆中木讷呆板的模样。不过经历了刚才那一幕,叶芦伟再不敢小瞧人家,甚至还小心地收着自己穿越者的优越感,问杜一闷接下来怎么搞。
杜一闷之前慑于叶芦伟的学霸光环,也在收着自己的气场。之后处理正事当然也有炫技扬威的意思,这会儿见叶学霸是真心实意的请教自己接下来怎么办,不免气场又强大起来。正要开口说点场面话,却见何二流一伙一步三摇地踱了过来,立即又缩回了自己的气场,变成讨好大哥的小弟模样。
叶芦伟亲见杜一闷技术超娴熟的角色转换,心知这货看着一脸猪相,实则心头嘹亮。刚才那三人收拾东西时,正要收这套烘蒸煮灶具时,这货轻咳了一声,人家立马把这套工具上交给了国家政府。说明杜一闷对私人收购蚕茧清楚明白,这事如果拿几包烟把他打发了,叶芦伟估计只能做个短平快,挣那么一匙金。
为了自己的第一桶金不至于太过给穿越人士丢脸,叶芦伟打起精神,收了之前的游戏态度,把倒卖蚕茧这事决定当一个正经项目来做。首先否定了再使用这套收缴的烘蒸煮工具,等杜一闷心头野驴乱踢时,叶芦伟再说让他正经入股。看这货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叶芦伟才心里冷笑了一声,哼,跟哥演,你娃还嫩。
有了杜一闷的正经加盟,龙光镇收购问题基本上就可以全部搁平。杜一闷听了一阵叶芦伟的方案,刚刚鼓起的气场又消了下去。本来以为哥比你们这些小屁孩子先参加工作一年,怎么也比你们强,听了叶芦伟的方案再对比自己肚子里的那点主意,心头不免更加沮丧,跟学霸一比,原来自己其实真的渣都不是啊。
多了一个股东,叶芦伟感觉这生意至少可以做五年以上,带来至少好几百万的收益。做为一个前高级忽悠咨询人士,叶芦伟最喜欢的就是强大的合作方,因为只有强大的合作方,才有勇气和实力接受看上去风险高到离谱的咨询方案,并且也能接受方案失败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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