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暮春时节，东京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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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东南角，南慈悲巷。</p>

黄昏时分，去年年末才搬来此处的白老太家中又来了贵客.</p>

三五邻居聚在巷口，不时往巷尾张望一眼，京城人，见识多，有一人打量罢巷外一溜高大骏马，低声朝邻居们卖弄道：“宣庆三年冬，王爷在城外击溃金夏联军后，遣郑国公、小佟将军、秦将军挥师西夏，咱中原地区才有了河曲马这马金贵着呢，便是有伤马退出现役，依然作价四五十两，被当做种马疯抢。”</p>

“四郎，你是说，今日前来探望白老太的，乃是军中将领？”</p>

“八九不离十！莫看他们都穿了常服，但举手投足间，身上那股飒爽气度却是藏不住。”</p>

“你这么一说，确实像是淮北军将我原先还以为白老太有亲戚在开封府衙当差，如今看来，她应是有后辈在军中任职了！”</p>

“呵呵，别管人家有甚跟脚，总之，咱们惹不起便是了。难不成你忘了隔壁八角巷那几位泼皮了？”</p>

八角巷原本住着几位练过拳脚的汉子，早年在户部尚书钱亿年府内一名管事手下帮闲，后来，钱家覆灭，他们变成了无所事事的闲汉。</p>

去年年末，白老太在儿媳安排下，同孙儿住进了这南慈悲巷一座两进宅院.这一家祖孙三代，家中没有任何成年男子。</p>

落在旁人眼里，不正是‘打秋风、吃绝户’的绝佳目标么？</p>

却不想，那几位泼皮这回却踢到了铁板上腊月里，不过是骚扰、恐吓了那名丧夫的白寡妇几回，几人光天化日便在巷口被一群汉子好揍。</p>

挨打了不说，后来开封府衙介入，不但没帮八角巷那帮人‘伸张正义’，反倒将他们全部叛徙两千里，直接发发配去了辽东.</p>

事后，为防报复，白老太家门外，甚至留了一拨衙役，十二时辰值守。</p>

如今，衙役虽不再门神似得守在白家门外，但南慈悲巷却成了城南巡逻频率最高的一处地方。</p>

从年后至今，巷内隔三差五比便有衣著贵气的夫人、声若洪钟的大汉前来探望。</p>

大伙纷纷猜测，其貌不扬、低调的白老太一家，必定有得力后人在府衙当差。</p>

可今日一看.白老太的背景只怕不止府衙。</p>

巷尾，白老太家中。</p>

丫鬟阿碧好奇的打量着被婆婆拉着手、坐在矮凳上的俊朗青年。</p>

去年年末，主母白夫人从人牙子手里将她买来在家中听差，起初，泼皮滋事，她也害怕的紧。</p>

随着后来事情发展，她自然也察觉到主家不同凡响，但自家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便是婆婆和夫人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起。</p>

只是通过供奉在后宅的灵位知晓，自家‘老爷’唤作白玉堂听这好听的名字，老爷应该是一位倜傥帅气的男子，却不知为何早逝了。</p>

旁边，婆婆却一反常态，一直催促今日来访的这位好看哥哥快点回去，“初哥儿说要看老婆子，也看过了，便早些回去吧！不是老身说你，上月那事恁凶险，你还不长记性，就带这么几个人跑到老身这里，万一再遇到歹人怎办？”</p>

陈初刚坐下半刻钟不到，不由笑道：“婶婶教训的是。念宗呢？婶婶让我看看这小子”</p>

念宗是白露两年前从孤幼局领养的孩子，姓白，今年刚五岁。</p>

白老太无奈，只得唤阿碧道：“丫头，带宗儿过来。”</p>

待阿碧出了房间，白老太又指着陈初带来的礼物道：“上回王妃来看我，便带了一堆补品，你又带这些作甚？老身一个老虔婆，哪里受得住这般补啊.”</p>

“婶婶只管放开了吃。对了，念宗也到了该读书的年纪，待过了夏天，便让他随稷儿、念儿、娆儿他们一起读书吧。”</p>

这事，若是陈初对旁人提出来，别人只怕会大喜过望眼下局势明朗，如果能让家中后辈从小和世子同窗，两世富贵是跑不了了。</p>

可此时陈初却面露期盼，唯恐老太不同意似得。</p>

果然，只听白老太嘟囔道：“老身不会管孩子，要不然玉堂当年也不会学得那身偷鸡摸狗的坏毛病。念宗要是去宫里读书，不知又要闯甚祸事.”</p>

陈初却道：“婶婶这话不对，早年玉堂所做，皆因穷困，他为人重孝重义，是个好汉。”</p>

从陈初入门至今，白老太始终未表露出任何悲伤神色，但老白毕竟是她相依为命的唯一血肉，此时听陈初认可儿子，白老太终究还是湿了眼眶，只见她用衣袖擦了擦眼角，低声道：“都是王爷教的好”</p>

陈初沉默片刻，忽道：“婶婶，若有的选，你还会让玉堂跟着我么？”</p>

站在房门处的小乙，下意识看了另一边的大宝剑一眼.小乙和陈初可谓朝夕相伴，以前，陈大哥意志很坚定，可从不会说出这般隐隐对自己怀疑的话来。</p>

酷着一张脸的大宝剑，没有给小乙任何回馈。</p>

却见白老太轻轻拍了拍陈初的手背，叹了一声道：“我一个老婆子，甚也不懂。但玉堂跟着王爷那些年，常跟我讲，说王爷又杀了多少坏人、王妃又做了多少善事他还说，王爷以后要让天下都变成淮北那般，老了有人养，孩童都有书读王爷若真的能让天下变成那般，老身莫说赔上一个儿子，便是老身这身老骨头也愿意填进去.”</p>

白老太没直接回答陈初的问题，朴素话语里却隐有鞭策之意.</p>

所谓人老成精，短暂相处，白老太似乎也窥出了陈初内心某些情愫，又道：“明日，是王爷的大日子，只要王爷没忘了当年因何起事，便能做个好皇帝。”</p>

说话间，阿碧带着白念宗走了进来。</p>

陈初收拾心情，与孩子说了会话，才在白老太的催促下，辞别回府。</p>

待一家人送走陈初，阿碧不由好奇的问了一句，“婆婆，这人是谁呀？”</p>

“这是我儿的东家”</p>

白老太望着巷口隐隐绰绰的身影缓缓回道，阿碧来家中也有几个月了，见这次婆婆主动提起了家主，忍不住好奇，小心追问道：“婆婆，几个月来，老爷当年的同伴、朋友、东家隔三差五便来探望，想来老爷生前一定是个大英雄！”</p>

夜色中，白老太苍老的面容露出一抹温柔微笑，只听她喃喃道：“他不是什么老爷，也不是甚大英雄他小时很调皮，长大后也没少闯祸，是后来遇到了东家这帮英雄，才活出了个人样”</p>

出了白家，陈初却依然没有回府。</p>

直出东京城，去往城东四里，一处叫做英雄冢的小丘。</p>

三年前，齐金于此恶战，死人无数。</p>

后来便传说此地每到午夜，便有厮杀呐喊之声，寻常百姓无事轻易不敢来此。</p>

此时天色将将黑透，周遭寂静无声。</p>

陈初下马后，准确找到了老白的衣冠冢，月光下，只见青石墓碑上镌有‘淮北勇烈侯、近卫一团斥候营营长白公墓’等字。</p>

碑前，还摆有稍稍风干的贡品，亦无杂草，看来，是常有人前来祭拜。</p>

颇通人性的小红，似乎也知此处脏的是谁，打了声响鼻后，缓缓上前，舔了舔石碑。</p>

陈初拍了拍小红修长马颈，而后从马背上的褡裢内，掏出两坛淮北烈酒，回头邀请道：“来陪老白吃一杯。”</p>

小乙闻言，正欲上前，却忽听酷着一张脸的大宝剑道：“我等正在当差，不得饮酒！”</p>

“.”</p>

刚迈出一步的小乙、焦屠马上停了下来，各自后退一步，呈扇面将陈初护在了中间。</p>

确实只要不是在府内，出了府，他们便担着护卫之责。</p>

正在当差，怎能饮酒？</p>

大相国寺的事，刚过去没多久.</p>

有点扫兴。</p>

陈初只得自己在坟前坐了，给本就摆在此处的酒杯满上，自己直接对瓶吹了一口。</p>

‘斯哈’一声，陈初对老白道：“方才，我去家里看了，白露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老娘身子骨也硬朗，比以前还胖了一些。你儿子也很好，还没正式进课堂，已识得上百字，想来白露平日没少教导，我向老娘说了，过完夏天便让你儿子和我儿子一起读书.”</p>

陈初絮叨着家里琐事。</p>

许是本就心思重，不多时便已醺醺然。</p>

直到戌时中，天地间已是一片沉寂，数里外的东京城，在夜色中更显璀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