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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玉秋从未如此难受过。
就连当时被囚在沙芥中险些枯渴而死时, 也没像现在这样,浑身如同烈火一寸寸焚烧,将理智都要烧得化为灰烬。
皎洁的月光都像是残忍的凶器, 凶狠刺入他的内府, 将赖以生存的灵力驱除, 霸道地占据脆弱的身体。
“我这是怎么了?”
扶玉秋浑浑噩噩地想了好一会, 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哦, 是凤行云下的毒。”
扶玉秋有一棵毒草弟弟,因同在一起生根长大,根系交缠,以至于让幽草也百毒不侵。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中了毒是这般滋味。
扶玉秋并不觉得痛苦, 只是苍鸾族的水系灵力让他本能排斥火, 身体中又像是藏着团真的火, 浇不灭、引不出,灼灼燃烧着, 和全身水灵力对抗。
水火相容的感觉太过让人焦躁。
扶玉秋奄奄一息躺在冰冷的地上, 明明身体瘫软无力, 他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叼住那根凤凰翎羽, 挣扎着想往囚禁凤凰的宫殿扑腾。
朦胧视线中,鹓雏火线交织而成的牢笼正在不断缩小、朝他逼近,灼烧的热气扑面而来。
扶玉秋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朝他逼来。
只是, 火笼在距离扶玉秋一寸的距离停下。
火舌凶猛,险些要烧到他身上。
扶玉秋恹恹看着, 像是呆滞了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明南缓步走到像是濒死的白雀面前, 看着他口中还死死叼着凤凰传承, 勾唇笑了起来,衬着那张脸更加艳丽。
“凤凰传承是尊上之物,盗取便是死罪。”明南抬手伸到火笼中,细指轻轻捏住那根金红翎羽往外拽,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道,“尊上今日休养,我便代他,惩治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丑八怪。”
从鹓雏,甚至是三族的审美来看,这胖得像是球的白雀的确是个丑八怪。
扶玉秋本来迷茫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但当他感觉到自己口中的翎羽要被拽走时,涣散的眸瞳猛地聚焦。
“凤凰的东西!”
扶玉秋稀里糊涂,不知自己是何处境,但下意识记得这传承是凤凰的,不能给其他人。
他死死叼住翎羽不肯松口,黑乎乎的眼睛都要发红了。
“不知死活的东西。”明南也不强行用力,甚至冷冷松手,直接催动灵力让火舌将白雀吞没。
不着急。
反正将白雀烧成灰烬,水连青和凤凰传承他都能拿到。
火笼猛然朝着白雀收紧。
可就在即将碰到白雀的尾羽时,一条幽蓝水龙凭空出现。
“噗呲”一声,凶悍的火舌竟被直直浇灭。
明南眉头一皱。
那水龙将火浇熄后,咆哮一声,凶狠朝着明南扑去。
明南霍然起身躲开水龙一击。
只是他闪得太慢,水龙的尾巴尖轻轻扫过脸颊,而后轰然炸开,化为雨滴簌簌落在地上。
明南隐约察觉到不对,颤颤巍巍地抬手在脸上一抚,雪白指腹上竟然沾上了鲜血。
——那水龙古怪至极,只是灵力扫了个尾巴,险些将他的脸给毁了。
明南心中怒火猛地烧起来,狠厉地瞪向扶玉秋。
“你竟敢——!!”
鹓雏司尊最看重的,便是自己这张脸。
明南靠着这张和亲哥哥一样的脸,从九重天仙尊处博得宠爱,坐上这四族人人厌恶却又不得不俯首称臣的司尊之位。
——哪怕这「司尊」只是个虚衔,但却代表着无上至尊的宠爱和纵容。
如仙尊所说,他只是一尊漂亮的花瓶。
若是珍贵美丽的瓷器有了瑕疵,只拿他当玩物的仙尊……
会不会不再爱看他这张脸了?!
想到这里,明南恨不得直接杀了这只白雀。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鹓雏的火焰是最接近凤凰火的,一簇簇火苗凭空出现,在半空织成密密麻麻的火雨。
明南气得几乎要失去理智,想也不想地抬手重重挥下。
“去死!”
火焰化为雨珠,穿破虚空,毫不留情地朝着险些昏睡过去的扶玉秋砸去。
只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破碎声。
扶玉秋所在之处,内府的灵丹组成水结界艰难护住他单薄的身体。
鹓雏的火雨明明已经砸下,却在靠近那水结界一寸处,硬生生停下。
再也落不下半分。
明南气急败坏,以为又是扶玉秋的诡计,当即施力想要狠狠将火雨强行压下。
可下一瞬,他还没反应过来,膝盖便猝不及防跪地,险些将娇弱的膝骨震碎。
后知后觉的威压扑面而来,明南瞬间从怒火中清醒,瞳孔猛地扩散。
所有的情绪都来得太慢,直到他额角的冷汗滴落到地面上时,明南才发觉自己心中是一股无穷无尽的恐惧。
那是来自凤凰的威压。
明南恐惧地额头触地,心思艰难急转,想要找到自己这一举动的理由。
“尊上恕罪……”他浑身发抖,抖声道,“这只白雀偷盗您的翎羽传承,我是怕他会对您不利,所以才……”
随着明南一字一字说出,那威压越来越强,明显是不想听他解释。
明南胆战心惊地住了嘴。
鹓雏火焰依然悬在半空,像是被冻结似的。
周遭云雾萦绕,隐约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明南的视角可以看到绣着凤凰暗纹的衣摆层层叠叠如连绵不绝的云,走动间将雾气扫拂到两边。
仙尊缓步从云中而来,一步步像是重钟似的撞在明南紧颤的心口。
最后,他停在明南面前,温柔的声音传来:“抬起头来。”
凤凰威压并未消散,明南几乎要趴到地上,听到这句话只能用尽所有力气,浑身发抖地双手撑地,温顺地仰起头来。
仙尊微微俯下身,伸手摸了摸明南沾满血迹的脸,似乎可惜地道:“怎么伤到了呢?多漂亮的一张脸。”
明南喃喃道:“尊上……”
话音刚落,仙尊轻柔抚摸他脸颊的手猛地下移,冷漠地掐住扬起的修长脖颈。
明南瞬间失声,惊恐看他。
“我不是还勉强活着吗?”仙尊笑着说,“九重天之事,何时需要你越俎代庖了?”
这些年,明南无论闯出什么祸,仙尊从来都会纵容他。
但这是第一次……
他从这温柔的白衣仙尊身上,感受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明南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是因为那只白雀吗?
可明面上,自己只是为了帮助仙尊拿回被盗走的凤凰传承而已。
退一万步讲,就算仙尊再重视那只白雀,刚才那些鹓雏火根本未伤到他一根毫毛。
他为什么想杀自己?
明南浑身发软,挣扎着张口,妄图引起仙尊怜惜。
“我……我兄长……”
仙尊淡淡道:“你兄长?对,他的确救过我。”
明南眼中浮现些许希望。
“我涅槃过,对当年之事记得不是太清,但情感仍在。”
仙尊依然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像是怀念当年:“我自幼被朱雀仙尊囚在凤凰墟,成年后,他又妄图将我带到九重天殉金乌。”
明南不知他要说什么,茫然看他。
“多悲惨啊。”仙尊柔声说,“这么悲惨又无趣的人生,要是突然有个人不顾性命,将我救出地狱,我必定满心欢喜、感动、温暖,将其视为神明,恨不得为他奉上所有,对吗?”
明南打了个寒颤。
仙尊突然又笑了起来,那双金瞳不知何时酝酿起猩红的云雾。
“可说来也怪,明明那是用性命救了我的‘神明’,为什么我每次想起你兄长……”
那只好像只会抚箜篌的修长五指一点点用力,仙尊近乎愉悦地看着明南的脸色越来越白,神情越来越邪嵬,恍如黄泉地狱的森罗鬼刹。
“……为什么我一想起他,心中涌出的,却是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杀意呢?”
明南的瞳孔缓缓涣散,耳膜好像有鼓在急急地敲击。
仙尊这次……是真的想要置他于死地。
明南一直以为自己是靠着哥哥才被仙尊纵容这么久,但现在他终于明白。
自己的兄长当年或许并未救仙尊,相反还得罪了他。
外界相传,鹓雏族受仙尊庇护,鸡犬升天,但此时看来,却并非如此。
鹓雏族和三族没什么分别,也只是仙尊打发时间的玩物。
仙尊对他的感情,也不是爱护、纵容,甚至如他所说,自己只是一件漂亮的花瓶。
他疯到连朱雀神君都能杀,更何况轻飘飘打碎一只花瓶呢。
明南眼瞳涣散,被逼出来的热泪缓缓从眼尾流下。
突然间,钳在明南脖颈的手猛地移开,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中,让死里逃生的明南撕心裂肺地咳了出来。
他虚弱地抬头看去。
刚才还在发疯的仙尊不知察觉道什么,快步走到那奄奄一息的白雀面前,动作轻柔地将他捧在掌心。
白雀已然昏睡过去,但身上除了有些灰尘,并无外伤。
仙尊眉头紧皱,略一查探,发现那经脉中的灵力却是乱七八糟,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消耗他的生机。
“云归。”
云归转瞬出现:“是。”
“去雪鹿族。”仙尊冷冷道,“请雪鹿族主前来九重天。”
云归已经习惯仙尊对这只白雀的特殊对待,二话不说飞身化为巨龙离开。
仙尊将白雀捧在怀里,回头冰冷看了明南一眼。
那神色,是切切实实的杀意。
仙尊一直把自恃鹓雏少族主的救命之恩为依仗的鹓雏一族当乐子瞧,似乎想知道他们那些人到底能做出多可笑的事。
而如他所想,鹓雏族对仙尊的底线一碰再碰。
明南也不知为何彻底得罪了他,让他终于腻了这场玩闹。
明南浑身都在发抖,察觉到仙尊像是在看一样死物的眼神,艰难道:“尊上……”
凤凰火腾地凭空烧起来,将明南彻底包裹住。
这一次火焰并非只是焚烧衣袍或头发,直接毫不留情往骨血中钻。
明南惨叫一声,在火中拼命挣扎,几近濒死的恐惧让他痛苦不已,隐约瞧见仙尊转身就走,眼瞳突然微微睁大,尖利道:“您……啊!他……转世了!”
仙尊脚步一顿,神色变得可怕至极:“什么?”
凤凰火倏地熄灭。
仙尊重新走回去,居高临下看着他,周围云雾变得漆黑。
“再说一遍。”
明南知道自己捡回一条命,艰难喘息半天,虚弱无力道:“鹓雏族水镜预知他前几日已转世,若是尊上不信,可去冥府一问。”
仙尊威压宛如一座大山,重重压在明南每一寸筋骨上。
他眸光沉沉盯着瑟瑟发抖的鹓雏,沉默半晌,突然将威压收个干干净净。
“你回鹓雏族一趟。”仙尊冷淡道,“无论用什么法子,问到他转世去了何方。”
说罢,拂袖而去。
明南猛地喘出一口气,踉跄倒在地上,脸上全是惊魂未定的冷汗。
***
云归的速度很快,几乎是风驰电掣地冲到昆仑山,抓住雪鹿族主就往九重天冲。
——可怜雪鹿族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颤颤巍巍被带得猛地腾空,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雪鹿族主不知活了多久,头发胡子雪白一片。
妖始终是妖,哪怕长在昆仑山,有无数灵丹吊着,依然不能像真正的仙人一样长生不老。
云归带着雪鹿族主很快到了九重天,落地时雪鹿族主胡子都被风吹得竖起来了。
雪鹿族主看着年迈,身形瘦小佝偻,但走起路来却健步如飞。
他闷咳几声,不太适应九重天浓郁的灵力,问云归:“尊上是又发病了?”
云归没说话,眉头紧皱。
今夜本该离开九重天,但云归谨慎,总担心那只鹓雏闹出事来,索性隐在暗处。
白雀偷拿凤凰传承她也是瞧见了的,但并未阻止。
仙尊对白雀太过特殊,云归隐约察觉到今夜许是尊上故意将他们引开。
可她怎么也没料到,明南会出来搅局。
还没走进九重天大殿,云归就感觉到周围云雾中裹着丝丝缕缕的凤凰威压。
她在九重天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仙尊如此不自控,连威压都收不回去。
雪鹿族主已经拎着小药箱进去了寝殿中,恭敬行礼:“见过尊上。”
寝殿内室传来仙尊的声音:“进来。”
撩开云织的宽帘,雪鹿族主不失恭敬地抬头,却见仙尊衣袍凌乱坐在榻边,手捧着一只白雀,源源不断将灵力往他身体灌。
雪鹿族主一愣。
仙尊灵力磅礴,连输了小半个时辰的灵力全然未有疲色,见到雪鹿族主到了,道:“来给这只白雀看看。”
雪鹿族主:“……”
这么火急火燎的,就为了只白雀?!
好在雪鹿族主活得久见识也多,没露出太震撼的神情,恭恭敬敬上前。
他正想将白雀捧着,却见仙尊将那雪团子小心放在柔软的云枕上:“别碰他。”
雪鹿族主:“……”
这哪来的占有欲?
仙尊站在一旁,视线一直落在奄奄一息的白雀身上从未移开过。
云归看得噤若寒蝉,心想还好白雀出事后她去询问了仙尊,否则……
“他叫什么?”仙尊突然问。
云归:“什么?”
“白雀。”仙尊道,“他的名字。”
云归默默倒吸一口凉气,强稳住心神,回答:“苍鸾族都说这白雀是个无法结灵丹的……饭桶小废物,没、没给他起名字,只叫白雀。”
仙尊神色难辨。
云归心想,尊上听到这话许是不高兴的。
“白雀祥瑞,乃天道恩赐灵物。”云归试探着说,“其实也不需要那些名讳外物。”
仙尊听到这话,竟然笑了:“的确,名讳为外物,可有可无。”
只要站得足够高,那些人就不能用区区一个名字来折辱他。
云归看出仙尊对“名字”的不喜,当即不敢再多言。
这时,雪鹿族主已经为白雀诊治完,皱眉道:“尊上,这小殿下是中了毒。”
仙尊在为他输送灵力时便已知晓了异常:“什么毒?”
“是一种火毒,和您之前中过的水毒出自同源。”雪鹿族主毫不避讳。
仙尊也不生气,道:“如何解?”
“难。”雪鹿族主道,“要么寻冰潭髓,要么只能用更烈的火灵力将火毒吞噬。”
仙尊一怔,低头看了看瘫成一张白饼似的白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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