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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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漫天, 驴车慢慢悠悠地离开了彰城城门。</p>

也幸亏这头驴喂得够壮，车上坐了萧震、苏锦娘仨、刘叔一家三口、如意吉祥，算上赶车的阿贵, 整整八大两小, 驴子居然也拉得动，鼻孔呼哧呼哧喷着气。</p>

阿贵、刘叔分别占了一边辕座, 刘婶四女排成一溜挤在车尾拥挤着互相取暖，背朝前方, 如此驴车中央，就给苏锦娘仨与萧震围出了一小片相对封闭的天地。</p>

苏锦又把大红的棉被裹身上了，阿满躺在娘亲怀里，捂得严严实实的，外面谁也看不见女娃, 只有苏锦低头，才能看见襁褓里女儿漂亮的脸蛋。她对面，萧震身下垫了一块儿垫子, 阿彻想单独坐，苏锦怕冻着儿子，让萧震替她抱娃。</p>

萧震也心疼单薄的阿彻, 不由分说地将男娃拉到腿上，再用被子裹住阿彻。</p>

阿彻浑身僵硬，当初来彰城, 五岁的他就是这样被娘亲抱着的, 现在他都八岁了……</p>

苏锦哄女儿睡着后, 一抬头，对上的就是儿子僵硬的小脸。</p>

苏锦忍不住笑了，这儿子，年纪小小，却一本正经地像个小老头。</p>

萧震心里有事，一直在看着苏锦，然后，就看到了苏锦的这个笑。处处都是雪，白茫茫的天地间，她裹着红被坐在那儿，只露出一张白.嫩嫩的脸蛋，乌浓密，凤眼水润，明亮似夜晚璀璨的星辰。</p>

她是那么的精神，仿佛他的丢官对她没有半分影响。</p>

可是，怎么会没有影响？他当官，她是官太太，现在他丢了官，他身无分文，她……</p>

怔愣之际，那双明亮的凤眼直勾勾地对上了他。</p>

萧震下意识地回避。</p>

铁骨铮铮的大男人，低垂眼帘的瞬间，竟能让观者砸吧出一丝委屈。</p>

苏锦默默叹了口气。</p>

她恼之前萧震不听劝，有便宜不占反而得罪了指挥使李雍，现在萧震真因为他的刚正耿介吃了苦头，苏锦没有半分嘲笑他不听劝的念头，只替萧震觉得心酸无奈。萧震没错，真给他施展抱负的机会，萧震定是个好将军好官，可惜，世道如此，似萧震这等不愿为了仕途改变自己的“犟驴”，难混啊。</p>

“接下来，大人有何打算？”知道萧震有话说，苏锦主动打破沉默问。</p>

萧震抬头，举目四望，毫无头绪。</p>

苏锦顺着他的视线忘了一圈，亦有同感，天大地大，无处可归。</p>

她与冯实在扬州还有一栋小院子、一间小铺面，但扬州的街坊们对她充满了恶意，苏锦不怕，却不想让一双儿女遭人非议。她想去一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冯实死了，没有人会因为阿彻的容貌猜疑他生父的身份，这就少了一桩闲话。</p>

但，去哪里？</p>

“听说大人祖籍通州？”苏锦试探着问。</p>

萧震明白她的意思，垂眸道：“家宅已毁，长途跋涉，回去也无用。”</p>

苏锦观察他神色，隐约觉得，萧震是不想回通州的家，只是原因难猜。</p>

“那咱们随便在辽东挑个地方落脚吧，扬州太远，我们娘仨也习惯了辽东的气候，就不再挪窝了。”苏锦做主道，大冷天的，她想快点租处宅子，免得冻坏了一双儿女。</p>

萧震对辽东各地都很熟悉，提了几处繁华城池供苏锦选择。</p>

城池越繁华包子越好卖，苏锦不假思索道：“就去凤阳！”</p>

凤阳城，正是辽东的省府，也是辽王府所在的地方。</p>

对萧震来说，去哪儿都一样，给阿贵指明方向后，他终于肯正视苏锦了，肃容道：“弟妹，我现在身无分文，不想拖累你，彰城距离凤阳还有四五日的车程，我先护送你们过去，等你们在凤阳落脚，我再告辞。”</p>

萧震知道，苏锦手里有些积蓄，她也是个能靠自己谋生的女人，有阿贵、刘叔一家、如意吉祥帮忙，少了他这个包袱，苏锦只会过得更轻松。</p>

苏锦还不清楚萧震现在一穷二白？</p>

萧震此时提出离开，他的良心是安了，潇潇洒洒一个人出去闯荡便可，她苏锦却要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萧震达时她跟着吃香喝辣，萧震一倒她就自扫门前雪。</p>

看着萧震，苏锦冷笑道：“莫非在大人眼里，我苏锦就是那等攀权富贵、爱富嫌贫的小人？”</p>

小妇人生气时眼睛会更亮，嘴角带笑，却比不笑还让人惧怕，萧震忙解释道：“萧某绝无此意，弟妹莫要……”</p>

苏锦不耐烦地打断他：“既然大人还肯叫我一声弟妹，那岂有一家落难，兄长弃孤儿寡母于不顾的道理？我们在辽东人生地不熟，大人走了，万一再出个吴有财欺凌我们，我们找谁撑腰去？”</p>

萧震无言以对。</p>

坐在他腿上的阿彻突然仰头，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不舍地看着他：“大人别走。”</p>

小少年沉稳懂事，不像妹妹那样嘴甜会撒娇，但关键时刻的亲近，却如一碗热酒，暖了萧震的心。摸摸阿彻脑顶，萧震不敢再提离开，只是……</p>

他看向苏锦，苦笑道：“我现在没有官职，一穷二白，实在无颜靠弟妹白吃白喝。”</p>

苏锦挑挑眉毛，瞪着他哼道：“大人想的美，谁说供你白吃白喝了？大人身强体健，还愁找不到一份营生的好差事？实在不行，大人替我卖包子吧，我一个妇人不宜抛头露面，大人仪表堂堂，您去摆摊，街上的小娘子大姑娘们肯定会捧场，争着来买咱们家的包子。”</p>

此言一出，如意没忍住，最先笑了出来。</p>

春桃、吉祥紧随其后。</p>

第一次被姑娘们当面嘲笑，萧震很不自在，低声训斥苏锦：“弟妹休要胡说。”</p>

街头巷尾这种话不要太常见，萧震居然也抹不开，苏锦撇撇嘴，瞪着他道：“反正大人找不到合适的差事，就帮我卖包子，我每个月给你工钱。”</p>

萧震无奈地看着她。</p>

苏锦想象他摆摊卖包子的情形，又笑了，凤眼弯弯，娇俏妩媚，灵动得就像春风里，花枝轻颤。</p>

萧震守礼地移开视线，耳边却鬼使神差地响起冯实的一句话：</p>

“我当然愿意，锦娘那么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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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停停五日，一车人赶在元宵前夕来到了凤阳城外。</p>

上元佳节，府城年味儿正浓，进出城门的百姓都喜气洋洋的。</p>

苏锦几个女人坐在驴车上，男人们去打听哪家有宅子赁，最后阿贵先打听到了一处位于城东的两进小院，租金一个月一两银子。挺贵的，但宅子所在的石盘巷清幽安宁，隔了两条街便有一家名气颇大的私塾，正适合阿贵去读书。</p>

苏锦一口气交了半年的租金。</p>

有了宅子，苏锦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安稳觉，翌日，萧震单独去找差事，苏锦与阿贵一起去找招租的铺子。</p>

第一天，两帮人都无功而返。</p>

第二天，苏锦还是没找到铺子，萧震给自己寻了个米店扛货的差事。</p>

苏锦坚决不同意：“大人曾经官至四品，战场有勇有谋，岂能如此轻贱自己？”</p>

萧震自嘲道：“弟妹若看得起我，叫我大哥吧，萧某如今白身一个，当不起大人之名。”</p>

大哥也没用，苏锦就是不同意他去扛米。</p>

小妇人明明只到他胸口，起威来却母老虎似的叫人不敢忤逆，萧震暂且听她的，然而到了月底，苏锦的新铺子都开起来了，萧震还是没找到一份让她满意的体面差事。连续吃了半个多月的白饭，萧震终于不再听苏锦的，背着她接了那份扛米的活儿，反正他要出门，苏锦也拦不住他。</p>

萧震人高马大，有一身的力气，能顶两三个普通伙计用。勤勤恳恳扛了一个月米，三月初结账，萧震总算赚了一两银子，东家一钱，他就交给苏锦了。男人布满茧子的手心里，托着一吊破旧的铜钱。</p>

苏锦莫名心酸。</p>

萧震还是千户时，她曾与萧震同桌而食，知道萧震的饭量，来到凤阳后，萧震自己减了饭量，只吃以前的一半，她多做了他也不肯吃，再加上他去做那扛米的累活儿，短短一个月，萧震便累瘦了一圈。</p>

苏锦很想骂他，却担心自己的谩骂，越戳痛大男人的自尊心。</p>

他不想当官吗？他不想吃穿体面受人敬仰吗？</p>

可他没办法啊，官场容不了他。</p>

苏锦劝服不了萧震加餐，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消瘦下去。</p>

这晚萧震做工回来，刚到家门口，虚三岁的小阿满就跑出来了，甜甜地朝他喊干爹。</p>

随着小丫头会说的话越来越多，苏锦也终于纠正了女儿对萧震的称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