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二章 天下之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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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额三万石。田土之数臣倒是记不得了。不过依臣推算，这万顷之总数当是有的。以蜀地粮食强制收购之策概算，年入粮食当有百万……”</p>

“三万？只有这么一点？”朱平槿眯着眼睛打断道。</p>

“这只是崇祯初年之数（注五）。”郑安民解释道：“万历年间瑞王就藩，朝廷便益地两万顷与瑞王。汉中田土不足，四川等省也被迫折银协办宗禄，是故汉中粮额偏少……”</p>

“此事本世子知道。”朱平槿再次打断道，“我蜀地去年便一文未付，今年也不会交。瑞王府曾来函质问，藩司那里找了个理由推了，说是将来有了银子再补上……”</p>

世子屡次打断插话，渐渐让郑安民心生疑窦。</p>

难道世子于北、东、南三策已有定论，今日只是用定论来强加于我等？</p>

可这不符合常理啊！</p>

汉中之地于四川，那是非取不可。以世子聪慧，岂能恍若不知？以世子脾性，又岂会因为汉中乃瑞王藩封而裹足不前？</p>

难道……世子之所谓北进，并非单指北取汉中之地，而是指……</p>

郑安民想到了这一层，嘴皮立即跟进。他的心思灵动，也非宋振宗这等武人所能比：</p>

“世子，取汉中，非为取汉中，而是取陇右！取陇右，亦非为取陇右，而是取关中！</p>

光武有云：得陇而望蜀！</p>

以此观之，凡雄踞陇右者，必觊觎我蜀地！</p>

昔者，晋伐蜀汉，钟会明走汉中，邓艾偷渡阴平，结果刘禅出降，汉祚终结；</p>

柴荣取凤、秦、成、阶四州，结果蜀地虚实尽窥知，终成王全斌灭孟昶(CHANG)之功；</p>

本朝征明夏，傅有德连下阶、文，直取绵、汉，明升遂为阶下之囚。</p>

是故北取汉中，亦要西取陇右……</p>

世子，陇右之广大，方圆数千里也，远胜于蜀地！南有青海，北抵河套；东扼雄关，西近大漠。</p>

因为地瘠民贫，故而此地民风剽悍，人不畏死，是上好的兵源。又因草场肥美，出产良马，故而流贼多从陇右取马。</p>

陇右对关中，有居高临下之势，无雄关险隘之阻。以强兵铁骑入关中，如卷席耳！</p>

关中，有八百里秦川，自古帝王之基，汉、唐之所以兴也，得之必成帝王之业……是故诸葛丞相七伐</p>

祁山，均向陇右用兵，心思不出于臣之外也！”</p>

“郑长史说的好！这是反其道而行之，叫做得蜀望陇！”</p>

大嗓门忍不住怒吼一声，借此抒发情感。</p>

“陇右虽大，但有朝廷边卫。只要朝廷边军投了我们，用不了多少兵便可全取秦陇！</p>

末将以为，首要夺取之地，便是陇南之阶州！</p>

阶州地处西秦岭之中，白水上游，控扼川陕边界，素有秦陇锁匙、巴蜀咽喉之称。阶州距离成县五天脚程，距离秦州十天脚程。若是轻骑，两日便至！成县与徽州产粮，既有稻米，也有小麦，是巩昌府的粮仓……</p>

崇祯七年，末将随军自秦州南下，与流贼大队战于西河。西河大败，臣与振嗣亡命南奔，逃至徽州地界这才歇了脚，买到几块馍吃。那馍烤的真是香啊……</p>

后来听说那些该死的文官把败战之罪归结到我们兄弟头上，我们兄弟才弃了秦军入奔四川……</p>

当时，末将便是从徽州到阶州，沿白水下溯，过白水关入四川……</p>

其实陇右之地，最像四川的便是阶州。到处青山绿水，天气也热……”</p>

“阶州、文县、岷州卫西固所（注六）等地，皆是茶马对榷之所。朝廷的巡茶御史衙门，亦设在徽州！”郑安民补充道。</p>

“正是！秦军所用军马，半出于甘、肃、西宁；半出于陇南！末将原来那匹战马，马贩子便说是在岷州卫换来的……”</p>

“既然宋将军熟知此道，那日后吾等便省了向导！”</p>

“川北镇熟知此道之人，何止末将！崇祯七年，川北镇增援陇南，便驻守在阶州、文县……他们熟门熟路，哪里能轮到末将领路！”</p>

“看来取阶州，已是水到渠成！哈哈！”</p>

郑安民和宋振宗打着哈哈，在朱平槿面前一唱一和起来。</p>

注一：金牛、米仓、荔枝三道，都是翻越巴山入蜀之道，分别经广元、南江和万源入川。</p>

注二：引自王士性《五岳游草》。</p>

注三：陈仓道，傥骆道、褒斜道、子午道、库谷道和武关道，都是翻越秦岭之道。书友感兴趣者，可自行度娘。</p>

这里重点讲一讲子午道与高迎祥之败。子午谷奇谋，是三国中最有名的故事之一。</p>

农民领袖高迎祥或许是听了说书人讲三国，对诸葛亮的鼠胆很是不屑，便决定仿照魏大人的奇谋干一票大的——奇袭西安。可惜他忘了，魏大人说带精兵五千，而他带的是十几万无组织无纪律的农民军。</p>

子午谷全长六百余里，史载最快可以十日通过。然而高迎祥走了整整十五天，只走到了黑河口（现在那里是风景旅游区），即子午谷仅仅走了一半。大明朝没有WIFI,军中没有女人，粮食更是宝贵，这让等在黑河口打伏击的孙传庭急得抓耳挠腮。</p>

人马自行携带粮食补给，十五日绝对是极限（志愿军只能携带七天粮弹，所以李奇微总结为礼拜攻势）。</p>

可想而知，若高迎祥和他的农民军不搞人吃草、人吃马、人吃人那一套，即便孙传庭没有在黑河口堵截，高迎祥和他的农民军也走不出子午谷；即便走出去了，也是一群饿瘪的幽灵。</p>

另：清代重修《汉中府志》提了一个问题，黑河是否是沔水？有考证癖好的书友可以考一考。</p>

注四：崇祯七年，陕西起义军在官军重兵围攻之下，进入汉中。</p>

褒城（1958年撤销，今勉县红庙乡褒城村）知县易道粹火烧褒斜栈道，并扼守褒谷口的鸡头关。此举直接毁灭了农民军经褒斜道入关中的企图。农民军被迫调整行军路线，仓促之中误入附近的车厢峡。这就是明末历史中著名的“车厢峡之困”。</p>

顾先生根据大量的第一手资料，直接否认了吴伟业所称车厢峡在兴安州（今安康市）的传统说法，认为车厢峡就在汉中府周边。</p>

响木按当年瑞王朱常浩给朝廷的奏报分析，车厢峡应在洋县附近。欢迎书友们指正。</p>

注五：崇祯时期汉中府的粮额数，出自《明朝小史》。成书于天顺年间的《大明一统志》所载相同。响木没有时间考证勘误，直接拿来一用。</p>

注六：阶州，今陇南市；岷州卫西固所，后改为西固县，今宕（TAN）昌县。明代徽州，不是南直隶的徽州府，而是今天甘肃徽成盆地中的徽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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