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人混乱朝纲 一人请赴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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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山庄之内，庄主孟青云手拿着那本墨迹尚未完全干涸的剑谱错愕不已，身旁一如既往是仆人老黄。</p>

“这剑谱是他让你送来的？”</p>

“是的，庄主，另外，他还派老仆各自送给大公子与二公子一本，都是今天写出来的。”</p>

老黄老老实实交代，虽说答应了那位有些病态的三公子有些事情不能与人多说，但这三本剑谱的事情却还是瞒不住的。</p>

“知道了，下去吧。”</p>

孟青云摆摆手，待老黄离去之后他才摊开那本散发着笔墨气息的剑谱，但随之却容颜大怒。</p>

“好大的胆子。”</p>

大公子孟泰然与二公子孟浩然缓步踏进厅堂，将那三本剑谱拼凑在一起，凑成了简短的一句话。</p>

为老不尊，为兄不义，当诛。</p>

将这随意放一本出去都会引起江湖轰动的三本剑谱尽数焚毁之后，庄主孟青云脸色难看。</p>

“那逆子何在？”</p>

“有下人看到他连夜下山去了。”</p>

孟泰然淡淡回答，看不出喜怒哀乐。</p>

“下山总比好过在山庄丢了命好，也不知咱们这位三少爷是哪儿来的这么大底气，当诛？当真可笑。”</p>

二公子孟浩然处变不惊。</p>

“这逆子最好是别让我名剑山庄找到，另外，那女子今如何了？”</p>

“很好，作为双修之炉鼎却是绝佳的选择，若不是因为这女人，我与大哥也不会进境如此之快，只可惜了咱们这位三少爷，怕是读书读坏了脑子，须知身体根骨不好父亲也有良方调理，再配上这女子，虽不能说尽数化解也可抵消七七八八，又何至于成为天下人的笑柄。”</p>

提起那女子之时孟泰然终于是脸色有了改变，却是一副意犹未尽之态。</p>

“想必三弟也不会想到他娶来的妻子都是父亲一手安排，都说书呆子书呆子，怕就是这么来的，另外，父亲此次修行了峨眉诸多妙门，又以炉鼎辅佐，想必已经踏破那一道坎迈入天人之境了吧，也不知三弟是哪儿来的那么大勇气说当诛天人境，莫非真把自己当成了江湖数百年难得一见的陆地神仙不成？当真可笑。”</p>

双手负后古井无波的老人摆摆手。</p>

“他若就此离开拜剑山还好，若是胆敢再回来，老夫定然饶不了这逆子，我名剑山庄可养闲人，但绝对不养闲着还不知感恩的人，拜剑山，有你们两就够了。”</p>

离开殿堂大公子孟泰然便与二公子孟浩然分别，弯弯曲曲走了一刻钟才到了自家别苑，别苑中已有数十客卿相等候，这些客卿皆是慕名名剑山庄而来投奔，更是不乏投靠已久之人，当头的乃是一玉面书生，手拿折扇，风度翩翩，倒能与司马云见一二分高下，但若真个比较起来，这书生虽俊，却少了几分如同司马云一般的大丈夫气概，那玉面书生与孟泰然借一步之后当先道。</p>

“大公子这一趟可有收获？”</p>

本来在之前那大厅之中并无多少狠戾之态的孟泰然面色阴沉。</p>

“如同以往，那老头儿仍惺惺作态。”</p>

“当是如此才对，孟老爷子少年便行走江湖，老来一手创立名剑山庄广引天下寒士，原本乃是江湖一名流，谁知老来竟生起了如此狠毒之心，想必这老头儿也猜到了此事大公子已经发觉，只是不愿意拆穿罢了。”</p>

“他孟青云武道天赋绝伦，八十载岁月便已窥得天人，自然不愿就此搁浅，以炉鼎养两位公子成就一品之境，待到炉鼎大成之时便吸了两位公子的毕生修为成就陆地神仙之境，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怕江湖诟病便来了这么一出金盆洗手早早退出江湖，将来就算两位公子横遭不幸也能洗脱嫌疑，当真好算盘，这么看来，三公子的弃武从文倒是好计策，只是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真不知道。”</p>

那白面书生淡淡道。</p>

孟泰然手臂青筋暴起，但对这白面书生却是不大声说话。</p>

“先生有何良策？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孟泰然就此成为瓮中之鳖，早些年引先生上山时便有承诺在先，先生保我一命不死，我保先生下半生无忧。”</p>

“自然是应当遵守承诺，余天机有一策，大公子只需照办就是，眼下金盆洗手大会即将开始，孟青云这两日肯定不会动手，这两日大公子以前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想必二公子那边也早就有了准备，该双修还得双修，该叫父亲还是得叫父亲。”</p>

“待金盆洗手大会当日大公子便借天下同道同在的机会与道门圣地提出要去前去拜山的请求，至于理由，大公子不是还有个女儿吗，从小与三公子一般身体体弱多病，就说去圣地祈福便可，想必孟青云当着天下武林同道的面也不好拒绝，待到离开拜剑山之后还不是天高任鸟飞？”</p>

面色难看的孟家大公子更显阴沉。</p>

“堂堂春秋第八甲余天机说的良策就是这等良策？要我离开拜剑山，那岂不意味着从此将什么都没了，并且那老不死的就算要我去也定然会扣下小女月影，到那个时候我又当如何？”</p>

孟泰然冷冷的道，白面书生也不懊恼，他看向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的夏蝉轻声道。</p>

“自己的命与女儿的命究竟谁重要一点，大公子应当自己思量思量，武道一途求的不外乎便是修成大道，大公子如若不然尽可留在拜剑山便是，待时机到了孟青云让大公子幻化成一堆白古之后，你猜这位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会放过的老人，会对他孙女，也就是大公子的女儿会怎么样？我可是听说，令千金孟月影也是难得的炉鼎之躯。”</p>

春秋第八甲余天机道完，房中寂静无声，沉默良久才有一声似无奈又似怨毒的叹息。</p>

“我总算明白先生为何会成为春秋臭名昭著的谋士，所提之策无不是恶毒至极，受教了。”</p>

“路就摆在大公子面前，怎么走大公子自己思量，又或者，大公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将令千金亲手送上黄泉路，也免得将来被孟青云作为炉鼎，上演一出乱了伦理纲常的大戏。”</p>

房门突然打开，孟泰然步履沉重，踉踉跄跄朝另一处幽静的小院走去，白面书生面色如常，回到了众客卿把酒言欢之地。</p>

“先生方才与大公子说了些什么？怎的大公子面色如此难看？”</p>

有一身披甲胄的大胖子问道。</p>

那白面书生不急不慌，慢慢与自己倒上了一杯酒。</p>

“与大公子说了些天方夜谭。”</p>

“怎的你这家伙莫不是也瞧上了那人尽可夫的女子？咱们这些兄弟可听的清楚，那女子床上的淫糜之声可比那夜半的蛙鸣来的更让人烦躁，你若是真有心思那兄弟们便去与孟庄主说一声，让那女子也给先生你品尝品尝如何？”</p>

那胖子兀自停不下来，更是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有道是有些人最缺什么便最经常说什么，谁人不知那女子是这山庄人人想要的尤物？只不过都知道那女子与大公子有染不曾言语罢了，至于那位女子的正牌丈夫，孟三公子，倒还真的不在乎。</p>

方才才将孟家大公子逼的退无可退的白面书生用仅能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呢喃道。</p>

“有些女子都想得到，可再过两日之后，还有谁敢如此大放厥词呢？”</p>

大公子孟泰然迂回曲折来到小院阁楼之下，阁楼中正有一二八少女于月下鱼塘边喂食，一手捧鱼食，一手翻阅一本曾被那位被山庄视为废人的男子的书，口中念念有词道。</p>

“天地有正气，书生有正气，莫道一无用处是书生……”</p>

“武夫之怒，百人断肠，书生之怒，天地变色……”</p>

孟泰然不等那女子念完最后一页便直接走上前将那本书撕成碎片丢进了池塘。</p>

“爹早就告诉过你要你不要读这些没用的东西。”</p>

“你最近又去了他那里是不是？身为名剑山庄后人，你当真是好大的出息，好的不学，非要学这些废物，难不成你也想以后被人称为废人不成？”</p>

面色有些苍白但却眉清目秀的少女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p>

“叔叔究竟是哪里惹到你了？你非得如此排挤叔叔？这书也不是他给我的，而是我自己问他要的，你从小便让我学武，可月影实在对武学不感兴趣，难道你连我这唯一的兴趣都打算剥夺吗？娘亲已经不在了，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你还如此对待我，干脆让我死了算了。”</p>

孟泰然紧握双拳，一头青丝无风自扬。</p>

“你当真想死？”</p>

此刻白面书生的那番话久久在他脑海中回荡，有那么一个瞬间，孟泰然当真想一掌击毙面前的少女。</p>

“是又如何？从小我便被你勒令待在山庄里，不得与男子接触，娘也早早的走了，你也只一心沉浸武道，你知不知道我从小是听着叔叔的读书声长大的，你自问你有没有真把我当做你的女儿？”</p>

孟泰然如遭雷击，呆呆愣在原地。</p>

“若想杀我，杀了便是，省得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受罪，你若是不杀我，我还要去叔叔那里借书来看。”</p>

二八少女说完便站起身梨花带泪的准备离开。</p>

“不用去了。”</p>

面色复杂的中年男人冷冷的道。</p>

“他已经走了，以后怕是不会再回来了，就算回来，也难逃一个死的下场。”</p>

“你们逼他走的？你们觉得名剑山庄容不下他对不对？觉得他丢了你们的脸？”</p>

少女心寒。</p>

“闭嘴，谁允许你这么和我说话的？我是你爹。”</p>

“你是我爹？说实话，我还真没看出来，不过我倒是知道他是我叔叔，也是这名剑山庄里唯一一个真正对我好的人，至于你跟那女人的事情，整个山庄已经人尽皆知，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杀了那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可我知道叔叔会伤心。”</p>

“要么杀了我，要么就不能阻止我去叔叔那里找书。”</p>

孟泰然愤然离去。</p>

“好，你想看那尽管看个够，我便给你两日时间。”</p>

最终还是心软了。</p>

只因为那句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女儿。</p>

“大公子可是不忍心下手？”</p>

余天机悄然出现。</p>

“若是这样，我倒是可以代大公子出手，只需一剑，小姐不会有任何痛苦。”</p>

“无需先生代劳，我自己的女儿自己动手。”</p>

孟泰然冷冷的道。</p>

“我只不过是……想让她再多活两天罢了，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算是我这个爹对她最后的补偿。”</p>

孟泰然离去庭院之后二八佳人便去了三公子孟敬然的别苑，别苑中阁楼藏书万卷，皆是这位书生每一本都亲自做过批注，孟月影不禁想起从小到大这十八年时光里除去幼时无知的那几年之外，不论春夏秋冬，严寒酷暑总能听到这位叔叔的读书声。</p>

正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p>

读春秋大义，读三教圣人，读王朝兴衰……</p>

孟月影实在想不透自己这么一位腹中藏书万卷的叔叔怎么会成为别人口中的废人，莫非这天下评论一个人成就只能用武力形容？他叔叔孟敬然虽手无缚鸡之力却生性随和有武夫没有之修养，又怎一个谦谦君子可以形容？便是被自己大哥带了天大的绿帽子都不曾动怒，别人觉得孟敬然是懦夫，可落到这位从小便耳濡目染博览群书的小姐眼里便觉得自己这位叔叔那是用情至深使然。</p>

试问天下女子又有几人能真正遇到如此深爱自己的男子？</p>

孟家长子大小姐苦笑不已。</p>

脑中不知怎的竟然想起方才被她那位从小便不怎么接触的爹撕碎的那本书籍上面自己那位小叔叔写下的那句话。</p>

“书生之怒，天地变色。”</p>

……</p>

江夏城中一不大不小的客栈，张明月看着眼前取下斗笠的熟悉的面孔惊愕不已。</p>

“孟……先生。”</p>

“可否借一步说话？”</p>

被视为天下人笑柄的病态男子轻笑道。</p>

张明月这才反应过来，待这位峨眉藏剑阁中闭门七日不出的书生进去之后才将房门关上，房中油灯忽明忽暗，原是窗户打开未关闭，孟敬然三步上去关了窗户，才就着那张四方桌子坐了下来，司马云手挑灯芯，老剑神兀自品酒，张明月不知所以只能对着孟敬然坐了下来。</p>

面色苍白的男子咳嗽两声。</p>

“有些事情，需要你们帮忙。”</p>

“我们？”</p>

张明月皱了皱眉头。</p>

“孟先生，咱们不过仅仅一面之缘而已，虽说受了邀请来拜剑山庄观礼，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孟老爷子随意一说而已，像我们这等江湖草莽又有什么是能帮上孟先生的？”</p>

孟敬然为自己倒了一杯浊酒，一饮而尽之后不免被这劣酒割喉剧烈咳嗽了几声。</p>

“春秋剑神李老前辈若还是江湖草莽，你让这天下的风流人士情何以堪？”</p>

张明月震惊当场。</p>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p>

“能当得上清观真人如此礼敬有加，又能得峨眉与藏剑阁一观，天下古稀之年的名士，除了李老前辈，敬然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p>

孟敬然轻声道。</p>

“读春秋大义，若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那敬然这些年的书也就白读了，此番下山来，有一时相求。”</p>

不等司马云与独臂小老头儿说话书生便继续道。</p>

“后日便是金盆洗手大会之期，届时可能会出一点变故，敬然要你们答应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保我名剑山庄得以继续存活下去，若能做到，名剑山庄便是欠下了三位一番大恩情，将来定然报答。”</p>

司马云面色冷峻。</p>

“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们了？后日上山的基本都是江湖名流，高手如云，若真出了什么乱子，就凭我三人有何办法？哪怕有老爷子坐镇也双拳难敌四手，这份名剑山庄的恩情，怕是我们三人吃不消。”</p>

“这一点无需三位担心，届时敬然自然有办法，只需答应敬然便是。”</p>

孟敬然仍然不肯放弃。</p>

一直沉默无言的独臂小老头儿却突然开了口，他饶有兴致的问道。</p>

“孟小子，这江夏城中想必除了我三人之外还有不少名流，为何偏偏寻上我等？”</p>

才咳嗽一阵之后脸上余晕未消的书生站起身，缓缓走出房门。</p>

“这天下的高手的确不少，但如同像老前辈你们三人这般组合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天下，想必也没什么事情是你们办不到的，一代春秋剑神，一代大儒，一代……”</p>

最后还未说完的那句话张明月已经听不清楚，因为那书生已重新戴上斗笠走远，只记得那一句一代大儒，他不禁问道。</p>

“老狐狸，这大儒说的莫不是？”</p>

司马云突然大笑。</p>

“难道你没听老爷子说我是儒生？难不成你觉得你是大儒？”</p>

张明月不置可否。</p>

心道无非是这孟家三公子信口胡说罢了，这天下哪儿来的那么多大儒。</p>

“这么说来这笔买卖咱们是又接下来了？”</p>

“接，能换来名剑山庄一份大恩这么大的买卖为什么不做？”</p>

司马云直接了当的说道。</p>

“只是就我们三人能帮得了名剑山庄？恕我直言，老爷子的实力自然是不用多说，可不要忘了名剑山庄还有个已至大长生境界的孟老爷子，孟老爷子办不到的事情老爷子就一定能办到吗。”</p>

张明月再问。</p>

“这就不是咱们需要操心的了，孟三少爷都说了到时候自然会有办法，咱们就当上山转悠一圈便行，您说呢，老爷子。”</p>

司马云似笑非笑的看向兀自有些黑脸的老剑神。</p>

“话都让你们两个小子说完了，老夫能说什么？你们想去凑热闹，老夫陪你们去就是了，反正这一趟本就是看热闹来的。”</p>

见老剑神都这么说了，张明月也再不多说。</p>

“到时候恐怕免不得要露一把脸了。”</p>

“露脸不正好？也让你那峨眉山的小娘子瞧上一番。”</p>

司马云揶揄，少年人嘴角抽搐。</p>

“这趟人家会不会来都说不一定。”</p>

“说不一定的意思便是有五成的把握会来。”</p>

张明月起身带刀走出了客栈不愿与这老狐狸再做口舌之争，也知道自己占不了任何便宜，却在心中默念孟家三公子的那番听的并不是很清楚的话。</p>

一代春秋剑圣，一代大儒，一代天人……</p>

这孟家三公子可能真的疯了。</p>

待张明月离去之后房中便只剩下青衫男子与独臂小老头儿。</p>

“一代大儒，这孟小子倒是看的透彻，读书能读到这种程度居然还被人说是废人，他名剑山庄孟青云倒是看走眼了。”</p>

独臂老剑神淡淡的道。</p>

“要变天了。”</p>

司马云起身打开窗户，正有大风吹进客栈二楼，时有乌云汇聚，已不见月色，只闻风声。</p>

老剑神满不在乎的掏了掏耳朵，随后同样站起身来到窗前。</p>

“有你这小子在背后翻江倒海，恐怕整个江湖，整个王朝都要变天了，也罢，老夫就在寿终正寝前陪你们这两个臭小子闹上一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