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万叠云起帆破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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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二甲三甲中，挑长于文翰者若干名，就读于翰林院，称为庶吉士，学业结束后散馆，也多在翰林院授官。</p>

有趣的是，直接授予翰林院官的殿试前三名，能的升至阁臣的并不多。越来越多的阁臣由庶吉士出身。于是，这些庶吉士也被士人视作储相，入阁也成了庶吉士的终极目标。因为这层关系，即使和座主没有师生关系，庶吉士也要称阁臣一声老师。</p>

而崔铣叫李东阳老师是出自内心的。尽管些时朝廷有不少河南籍高官，首辅刘健是洛阳人，吏部尚书马文升是钧州人，吏部左侍郎焦芳是泌阳人，翰林院侍读学士刘忠是陈留人，但这些乡里前辈都不如李东阳让他感到亲近。</p>

他清楚地记得，刚被选为庶吉士不久，他与陆深等人拜访朝廷大员时的情形。</p>

在安福里刘健府邸做了一个多时辰，从始至终都是这位首辅大人在讲治学之道：“学问者有三事。第一是求索演绎义理：义理明，方能纯洁胸臆，消蚀浊机。第二是熟悉考究典故：典故通，方能经世济人，有益天下。第三也要学会做文章。各位不要以为华词丽句就是好文章，不能以义理服人，典故喻今，却万万算不得好文章的。”</p>

这一番话，还算在情在理，诲人以道，接下来的一段话，却要使得在场的很多人坐不住了：“现在的一些后生，才得科举，不去求索演绎义理，不去熟悉考究典故，不去学习做好文章。却去学着作诗，你等道好笑不好笑？”.</p>

说到这里，刘健朗声大笑，好像真的很好笑。在座各人，或低头不语，那定是为了遮掩羞愧；或皱眉沉思，那定是尚有惑未解；也有一两人坐着较近，陪着老师在笑，那可真是在讪讪而笑，极不自然。试想，举子士人中，风流也好，刻板也好，潇洒也好，端正也好，有几人不以诗词自娱的呢？</p>

接下来，刘健便说起了以诗词自娱：“哪有什么诗词自娱？我说那是诗词自误。作诗有何用？作诗大家，无非李白和杜甫。你度也只是两个醉汉。自古以来，有多少圣人学者？这么多好人不去学，偏生去学两个醉汉，荒唐啊，实在是荒唐！”</p>

说罢，连连摇头。如果有性格暴躁或轻狂之士在座，说不定会为了李白和杜甫跟先生争辩一番。好在读书人都懂规矩，刘健又是泛泛而谈，并不确指某人，心中不服，不说话就是了。</p>

气氛始终凝重沉闷。</p>

在李府，又是另一番情形。</p>

记得那天是李东阳设席，为某一人饯行。在做的有成化年甲辰科会员储罐，弘治庚戌科状元钱福，弘治癸丑科庶吉士顾清、汪峻，弘治壬戌科庶吉士何瑭等人。</p>

何瑭只比崔铣早一科，储罐已升至从三品的太常寺卿。崔铣等人进去所看到的是，一室之内，科举不论先后，品秩不论高低，杂然处之。</p>

踱步低吟者有之，闭目静坐者有之，就几挥毫者有之，原来主客告准了假，回乡省亲。李东阳让在座陪客各赋诗一首相送。那如家人一般相处的景象，让崔铣等人称羡不已。</p>

江西戈阳人汪峻最有捷才，率先完卷，他把诗稿递给李东阳，说：“老师，请改正。”</p>

立即有几人围上观阅。</p>

顾清念着其中一联：“千年芝草供灵药，五色之泉洗道机。”，止不住击案称绝：“老师，这一联真是绝佳之句！”</p>

众人亦纷纷附和。不料李东阳把最后一句话去，叫着汪峻的字，将诗稿还给他。说道：“抑之，这一句要改。”</p>

“老师，这……”何瑭叫了一声，脸上颇有不平之色。</p>

“尔等休要多言，让抑之再想一想。”李东阳拦住众人说道。</p>

汪峻也以为，这虽然是应时之作，这首七言诗也可称为佳品，顾清念到的最后两句尤是得意之笔。不明白老师为何要改，思索良久，不得要领。便放弃了努力，他对座中最年长的储罐投以求助的一瞥。</p>

储罐微微颔首，问李东阳：“我辈都以为抑之写了首好诗，未知老师何故以为未善？”</p>

李东阳反问汪峻：“抑之，不想再试一试了！”</p>

汪峻深躬一揖，道：“请老师赐教。”</p>

于是，仍在打腹稿者，抄录已成诗者，都聚过来听讲。</p>

“以抑之之才，略变更一二字，做出相同的联句，甚至更佳的联句，都不在话下。”李东阳缓缓说道，“他未作修改，是因为他不明我的用意。这就对了。我要他重写，不是在字词上，而是在立意上。不错，你们说的一联，的确是此诗的精华。立意也当在此联。</p>

老夫以为，此时的立烹当有二。一为养病，二为省亲。因养病而告假，因准假而归省。抑之这两句诗对养病，写的十分精彩。却不曾言及归省，这便是立意上的偏颇。不知诸位意下如何？”</p>

储罐说：“老师的一番话十分精辟，我等受益不浅。”</p>

“静夫，不如就由你对上一联吧。”李东阳将了他一军。</p>

“不行，不行。”储罐赶紧谦虚道，“抑之的大作，我哪有资格改，不如请老师续上。”</p>

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何瑭将一支笔递给李东阳。</p>

李东阳接过笔，笑着道：“也罢，只有我来献丑了。你们不便取笑。”</p>

于是，在汪峻原来的诗划掉的那一句后面，写下：五色官袍当舞衣。这一联成为：千年芝草供灵药，五色官袍当舞衣。前一句祈愿灵药祛病，后一句称道衣锦省亲。两重之意，浑然一体。受命赋诗的学生，以及后来拜谒的庶吉士们，无不叹服。</p>

“子钟！”</p>

崔铣沉浸在两个场景的回忆之中，以至于没有听到李东阳在招呼他。</p>

“子钟！”李东阳再次叫了一声。</p>

崔铣这才醒悟，忙问：“老师，有何吩咐？”</p>

李东阳指指酒杯，说道：“这杯酒下肚太快，竟然没品尝出它产于何地。”</p>

“那请老师再饮一杯。”</p>

“甚好。”李东阳接过又斟满的酒杯，喝了一口，细细品咂。</p>

“老师可曾尝出了味道？”</p>

李东阳两眼望天，一手捋着颔下稀疏的胡须，一时没有作答。</p>

“这是……”崔铣不欲老师为难。</p>

“嗯，这是最新出的登莱卫王酒，味道醇正。在京城得饮，真是口福。我说的如何？”</p>

“不错，不错。这正是朋友从登莱带回来的卫王酒，我尝了一口，甘醇沁入心肺，竟夜不能寐。在室内独饮，又觉烦闷。于是提坛而出，在铺房讨了个灯笼，踏月而来，席地而坐。三杯一呼啸，五杯一唱吟，何其快哉！”</p>

“子钟的豪情，令人羡慕又嫉妒呀！”李东阳叹道，“刘伶能饮几杯酒，也留名姓在人间，你竟是径直向古人挑逗了。”</p>

“惭愧，惭愧。学生这两句胡话，老师也曾听闻。老师，我想，如果真的有人要名垂千史，恐怕这位卫王才是当仁不让啊！”</p>

“哦！何以见得？”</p>

“老师，你莫非没有听说《儒家新学传习录》？这本书在京城和江南已经卖断了货。”</p>

“呵呵，我虽老耄，却不重听，岂能不闻？”</p>

崔铣又斟一杯：“请老师再饮一杯。“</p>

等李东阳接过，崔铣深施一礼，说：“老师，学生心中有些困惑，想向老师请教。”</p>

“无妨，说来听听。”李东阳随口答道。</p>

“老师，科举之前，学生就听说过这位卫王，当时只知道这位殿下的书法举世无双。来到京城后，又听说卫王将登莱治理得富甲于天下，每年主动向朝廷缴纳大量税收。在他的封地里，卫王还提倡四民平等，纳税才是大明公民的奇谈怪论，听说朝廷这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的新政，其实是出自这位卫王的手笔。</p>

说心里话，这位殿下的做派和行事风格，和大明格格不入，治政手段也花样百出。实不相瞒，学生和很多好友都有种感说，觉得这位殿下仿佛是在扭转乾坤，另起炉灶！老师，您和这位卫王打过交道，以您的眼光看来，这位卫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p>

李东阳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想了想，指着侍立在旁的书僮李荃道：“子钟，你的问题，我也不知如何答复你。我身边的小僮曾经随我去过登莱几次，和卫王也打过很多次交道。不如先让他谈谈感受吧。”</p>

“李管家”，崔铣立马笑嘻嘻的拍拍他的肩膀，叫道。</p>

“小的不是管家，只是书僮。”李荃纠正道。</p>

“此言差矣，别家的书僮不是管家，你家的书僮就是管家。”崔铣述说他的理由，“你想想，你家老爷家里的珍藏，除了书籍和字画，还有别的吗？你替他管书，不就是替老师管家。对不对呀？”</p>

李荃搔搔头，眨眨眼，转头对着李东阳说：“老爷，崔先生说的，好像很有道理诶。”</p>

李东阳忍住笑：“他说的当然是有些道理。”</p>

“李管家。”，崔铣又叫，“你比我运气好，见过几次卫王殿下，你来说说看，殿下是什么样的人？”</p>

“殿下是好人！”李荃毫不犹豫的答道。</p>

（未完待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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