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她为深渊，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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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疾风骤雨，将院内花草摧残得不像样，谢希暮爱惜花花草草，驻足看了一会儿，才随着下人入书房。</p>

老人比起昨夜看起来老了不止十岁。</p>

往日挺得笔直的脊梁骨，好似受了和谢识琅一样的仗打，如苍老垂柳弯了下来。</p>

“不向我行礼？”</p>

谢端远缓缓抬起眼来，女子站在他面前，却无动于衷。</p>

“恨我？”</p>

谢希暮熬了一整夜，嗓子也跟着有些哑：“应该是老族长恨我吧。”</p>

谢端远冷笑了声：“我是恨你。”</p>

恨这个女人让他的孙儿走上歧路，执迷不悟。</p>

恨她让清明一世的谢家背上污名。</p>

可恨来恨去，他又不知该恨谁了。</p>

正如谢识琅所说。</p>

谢希暮又做错了什么呢？</p>

“希儿。”</p>

老人从未像如今这般苍老无力，“你是一步步看着他走到今日的。”</p>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时至今日，老族长还是不愿意让他同我在一起。”</p>

谢端远没有承认，而是直直看着她，“谢家养你到了如今，若非我们，若非十郎，你活得到今日吗？”</p>

她似是笑了，可眸底却有泪光。</p>

“希儿，你很聪明，你该明白的，他同你提亲，这是出于他的责任心，和这些年你们相伴的情谊。”</p>

“可你们之间没有男女之情啊，就算成了婚，他会像对心爱的女人一样待你吗？”</p>

谢端远老眼拧在了一起，苦口婆心，“夫妇之间没有感情，时日久了，亲人不像亲人，眷侣不像眷侣，平生怨怼，不得安生。”</p>

“若是没有你，他会娶一个心爱的姑娘，哪怕门不当户不对，至少他不用背负天下人的骂名，希儿，你该清楚的，十郎这般好，他该拥有更快活的日子。”</p>

老人颤颤巍巍起身，走到谢希暮跟前，塌了肩，佝偻着背，老态龙钟。</p>

“希儿，你清楚这其中利害的，难道舍得看他为了你背负上这些骂名，痛苦一辈子吗？你这究竟是爱他，还是害他？”</p>

屋内鸦鹊无声，寂若死灰，犹似广阔无垠的海面，浪静风恬。</p>

小窗外徘徊着南飞的鸟雀，停在树梢不多时，终究认清了自己的位置，重新起飞。</p>

整整五日，谢希暮一直守在明理院内，盯着手底下人熬药，每日晨起给谢识琅服药，再扶人躺下去，给他打水擦身子，再更换里衣。</p>

谢识琅始终没有醒过来，其实谢希暮清楚，谢端远让人动手是收了力的。</p>

这板子上的功夫，说强短短三十仗便能要人命，谢识琅受了八十板，虽然如今还昏睡着，但大夫说了，骨头没有大事，不会残废。</p>

他如今昏着，但不能不吃东西。</p>

谢希暮每日给他服药后，会去小厨房熬一锅米糊，就像喂药一样慢慢喂下去。</p>

她没有再回朝暮院，而是让阿顺在外屋支了个小榻，方便进出照顾谢识琅。</p>

到了第五日，谢识琅身上彻底不烧了，大夫查看过后，说伤口已经结痂，很快便能转醒，等再好好休养一段时日，便能下床走动了。</p>

谢希暮亲自送大夫出了门，才回了谢识琅的屋子。</p>

人还睡着，她坐在榻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p>

就像是她幼时，他办完差事后回家，总得看一看她。</p>

“原谅我的胆怯。”</p>

她轻轻抚上他的脸，“我不敢等你醒来再走，我怕我会舍不得。”</p>

“承蒙你多年照顾，我深知不能再拖累你，老族长说得对，我这是在害你。”</p>

男子面庞温凉，她俯身靠近，轻轻用脸蹭了蹭他的脸。</p>

她用极柔的语气在他耳边说：“白云苍狗，天各一方，我心念你，永世不忘。”</p>

*</p>

崔氏夫妇收拾的手脚很快，不过两日，便整装起程，阿顺在京城待了十多年，说走就走，还真是有些不习惯。</p>

自家姑娘倒是面上不显，赶路去清河郡的这些时日，杨夫人当真是很开心，同谢希暮说了很多清河郡的趣事，有时候兴奋过头，还重复之前讲过的事。</p>

可谢希暮却也只是笑笑，不喜不悲，让人看不透她内心到底是什么情绪。</p>

女子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快半个月，杨夫人和崔皓都看出来她不是真的高兴，可到底他们是离开了京城，不会再回去了。</p>

杨夫人听晓真说过，谢希暮喜欢江南美景，故而特意选择了通往两浙路的官道，虽然离正路远了些，但胜在景好。</p>

临平湖有大赵第一湖美称，谢希暮先前从未见过，今而杨夫人陪着她下马车站在湖边赏景，才放空了心思，去体会眼前美景。</p>

湖面广阔，碧波荡漾，虽是秋日，但周边绿树成荫，微风徐徐，吹得树叶沙沙响，似是在诉说临平湖这些年所见证的古老故事。</p>

湖中扁舟泛起涟漪，泛舟人挥动长竿，惊起一大片鱼跃，银尾犹如白光，与碧波形成了一道美景。</p>

谢希暮愣了下，恍惚中记起谢识琅送给她的那座宅子，亦是美景如画。</p>

那是他为她打造的江南景。</p>

而这，是真江南。</p>

临行前，她将那座宅子的钥匙和房契都留在了他的枕边，只留了张字条。</p>

上头写着，希望他将宅子留给他日后心爱的姑娘，若真到了那时，她也会为他高兴。</p>

不知怎的，她眼眶酸涩起来，杨夫人察觉她的情绪，婉声道：“希儿，可是觉得此景甚美？”</p>

谢希暮用力点了两下头，脑子里装的却不是美景。</p>

短短半月不见那个人，她的思念竟然会像是盘根大树，生长速度赫人。</p>

“起风了，咱们走吧。”杨夫人握了握她的手，和谢希暮重新回了马车。</p>

两浙这边的饭食不太合谢希暮口味，崔皓特意选了家潭州饭铺，用过饭后，打算再赶段路，先出了城，再找一家客栈歇息一晚。</p>

不知是不是阿顺的错觉，总觉得离开京城之后，天色总是黑得快些。</p>

晓真笑话阿顺是离不开家的孩子，小丫头哼了两声，又挨着谢希暮坐着。</p>

眼瞧着暮色苍茫，这边的百姓不喜夜里出行，谢希暮所瞧见的过路人，无一不是低头认真赶路。</p>

将要过城门的时候，官兵也准备收队了，崔皓是个懂人情世故的，亲自下马同守城将领搭话。</p>

三言两语，对方便知道了这是清河郡崔氏马车，连忙行礼道：“拜见崔家家主。”</p>

“莫拜、莫拜。”</p>

崔皓笑容温和，“我身上没有官职，军爷不必拜我。”</p>

守城将领看了眼崔皓身后一长队的马车，好奇道：“家主是同夫人出游吗？”</p>

“是。”</p>

崔皓笑道：“还有我家侄女，我们在京城游玩了一阵子，现下回清河郡，还要烦请官爷行个方便，快天黑了，我们着急赶路。”</p>

守城将领并不知京城传言，忙道：“那家主快先行吧，路上带着女眷们，不好耽搁，我这就让人开城门。”</p>

崔皓塞了些银子给官差们，但对方听说是崔家人，都不敢收，还客客气气送崔皓重新上了马车。</p>

“打点好了？”杨夫人瞧丈夫回来，笑了笑。</p>

崔皓握了握夫人的手，朝谢希暮也笑道：“等过了城门，就离清河郡不远了，今夜找个客栈歇息一晚，用不了多久，便能到清河郡。”</p>

杨夫人面上一喜，挽住谢希暮的手，“希儿，等回了崔家，咱们先去给你上族谱，日后你便是我们崔家真正的大姑娘了。”</p>

谢希暮转头，对上杨夫人光辉熠熠的眸子，里头闪动着如母亲般温柔的笑意。</p>

谢希暮扯了下嘴唇，笑着点头，“好。”</p>

只听到城门开合的动静，马夫重新驭马。</p>

倏然。</p>

马夫紧急勒马，只听一道马长啸，车后是一阵急促且繁杂的脚步声。</p>

崔皓立即护住两个女子，等车稳定后，先行撩开帘子下马车，不过奇怪的是，崔皓下车后，很久都没传出动静。</p>

杨夫人等候了一阵，难免担心，对谢希暮叮嘱：“希儿，你在车上等候，我下车去看看。”</p>

谢希暮蹙眉，拦住了杨夫人，正要开口，却听到马车帘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好似一道惊雷，劈得谢希暮神智发聩。</p>

“谢某来迟，还请夫人和家主，将谢某未婚妻还给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