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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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宁远侯府，正是夜烛高照的时候。</p>

程琅坐在前厅里喝茶，他看着外面一株盛放的女贞。枝桠上夏夜里米粒大的花开得簇簇拥拥的，掩藏在绿叶之下，却奇香无比。</p>

他还小的时候，宜宁带着他在前厅摘女贞花，让他用洗净的细纱布捧着，晒干之后可以做成香囊，放在枕边安神。她穿着一件素青的长褙子，手腕上带着一个普通的白玉镯子，玉镯在她手上晃晃悠悠的，显得她的手腕十分纤细。在幼时的他看来，那是世上最好看的手。女贞的香味也是最好闻的。</p>

如今她已经死了七年了，这株女贞也已经长得粗壮了。</p>

程琅微微有些出神。直到前厅外来了一个护卫，跪下喊道：“公子。”</p>

程琅才回过神，站起身走过去问：“何事？”</p>

护卫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程琅打开看了，随即冷笑。</p>

“抓住了。”他合上信纸说，“道衍是四舅的贵客，你们待他要客气。给他再布置一个小佛堂吧，让他整日诵经念佛，只要不逃跑就行了。”</p>

护卫应喏，随即犹豫了一下又说：“公子，北直隶今年的解元已经登了黄甲……是保定罗家三公子罗慎远。”</p>

程琅从保定回来之后人事往来太繁忙，早已没有注意这个罗慎远了。</p>

“他非池中物。”程琅笑了笑，淡淡说，“说不定与他日后，还要同朝为官，且先等着吧。”</p>

他收了信纸就往程家的后院去了。</p>

早年大舅陆嘉然还在的时候，宁远侯也是整日笑语喧嗔十分热闹。后来四舅成了侯爷，成了陆都督，大舅被他杀了，整个侯府都变了。二舅和三舅虽然没有被殃及，但是每次看到四舅都吓得腿打颤，后来主动避去了前院住。后院住着的人就渺渺无几了。</p>

程琅走到书房外，看到外面的丫头都站着，走动的时候轻若无声，都是训练有素的，半个字不敢多说。</p>

丫头通传之后他才走了进去，看到陆嘉学正站着长案后，和下属说话。</p>

他喊了一声“舅舅”，然后坐在旁等陆嘉学说完。</p>

陆嘉学今年二十七，长相俊朗，特别有种柔和的气质。身材高大，披着一件黑色的鹤氅。若是不了解他的人必定觉得他性子极好。但其实是相当冷厉无情的，他杀陆嘉然的时候，他在战场上带兵的时候，从来没有手软过。</p>

程琅一直记得他提着滴血的剑走进来的时候，神色漠然，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p>

陆嘉学讲完之后，才喝了口茶问：“找我何事？”</p>

程琅恭敬地把那封信呈给了他看。</p>

陆嘉学打开看了，也没有说什么，提笔开始写字，他写得很稳。写完之后叠了信纸，跟他说：“把这封信给道衍，他看了就知道了。别的也不要管他。”</p>

程琅应是，陆嘉学又再喝了口茶，看着他缓缓说：“听说你最近在和窦家嫡女议亲？”</p>

程琅低下头，微微一笑说：“讹传而已，舅舅不必在意。”</p>

陆嘉学神色不变地看了程琅一眼，他毕竟比程琅多活十多年。程琅那点心思就和摊开摆在他面前差不多。他虽然是个武将，但是那些文人的弯弯肠子，他可能比他们自己还要清楚。陆嘉学也没有点破，移开目光淡淡说：“窦阁老一向疼爱他这个嫡孙女，你不要太过了。”</p>

风流一点没有什么，他并不在意。</p>

程琅又应是，随后陆嘉学才挥了挥手：“行了，你退下吧。”</p>

程琅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从陆嘉学的书房退出来。虽然他名满北直隶，虽然他喊陆嘉学一声“舅舅”。但是在陆嘉学眼里，他不过就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而已。</p>

程琅走在回廊上，迎面有几个丫头提着食盒走来。看到他之后屈身喊他表少爷。</p>

程琅点了点头问道：“你们可是给侯爷送东西过去的，怎么以前没有见过？”</p>

其中一个丫头说：“奴婢们是西苑的，不常出来走动！难怪表少爷不认识。”</p>

西苑……程琅脸色一沉，他怎么忘了这宁远侯府还有个西苑！</p>

西苑里住着的人可是谢敏。</p>

当年名动京师才貌双全的世子夫人谢敏，如今不过是抛在荒院里没人理会的中年妇人。陆嘉学杀了她丈夫陆嘉然之后，为了以示自己也非赶尽杀绝之人，放过了谢敏，让她搬进了西苑里。虽然没有死，但这么多年活得也跟死没什么两样了。</p>

有的时候程琅都不知道究竟是她更惨，还是罗宜宁更惨。</p>

罗宜宁年级轻轻，没享过福就被人害死了。死后丈夫却飞黄腾达，成了手握重兵的陆都督。而谢敏被说是害死了罗宜宁，在西苑关了这么多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