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0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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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p>

裴徊光沉眼看着那些群恶虎相追般疯狂逃命。这院落是后院, 在朝西开着的院门前，还有一道窄窄的宝葫芦门。这些人冲到宝葫芦门前，推搡拥挤着往外逃命。运气不好的不小心跌了,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后面的人踩着他往前涌。</p>

裴徊光的视线有些恍惚。</p>

一个人很难拥有四岁时完整的记忆。可是裴徊光四岁那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因为太过印象深刻，牢牢刻在了他的脑子里。</p>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些往外逃的人, 好像看见了许许多多的卫氏人。</p>

那一年, 那些恶鬼逼着卫氏手足相残。</p>

裴徊光永远都记得兄长从轮椅上爬下来，握着他的手将匕首送进自己的胸膛。那一幕的猩红，是裴徊光无数个梦魇中的初罪。</p>

他和许许多多个被逼残杀亲人的卫氏人一起，灵魂里都染满鲜血, 趟着鲜血湿了裤管, 浑浑噩噩地往外走，逃离那个院子。</p>

然而守在外面的恶鬼哈哈大笑地嘲讽。</p>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活命？哈哈哈哈……”</p>

假的。</p>

这些身穿盔甲的人, 只不过是想看着卫氏人自相残杀，看着他们痛哭流涕地犯下罪恶, 再看着他们得知就算依言杀了亲人也不能活下去时的绝望。</p>

裴徊光眯起眼睛, 盯着下方拼命奔跑的人。</p>

这些人已经老了。</p>

被以同样的方式相待, 他们会不会想起曾经犯下的恶？当时, 他们可曾也疯狂地大笑过？</p>

裴徊光倒是认不出他们的脸。</p>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 这些人每一个都长了一张恶鬼相。</p>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 最后只剩三五个人在争最后的无妄生机。落在最后的几个人要么太老了, 要么腿上有疾。</p>

其中两个人互相搀扶，一瘸一拐地朝着宝葫芦门跑去。他们两个回过头，发现后面再没有人，脸上出现了挣扎, 最后几乎是在同时将对方推开，朝着生机奔去。</p>

裴徊光指腹慢悠悠轻捻颈上黑玉戒，果不其然地笑了笑。</p>

顺年走上楼来，禀话：“掌印，落在最后的一个人已经被扣留下来了。”</p>

办完事情的顺岁和顺年一起上来，站在顺年身边。</p>

裴徊光站起身，将黑玉戒再转捻了一圈，才将它放进衣襟里藏好。他问顺岁：“给娘娘送去的礼物可送到了？”</p>

“已经送去了。”</p>

裴徊光走向墙角的三足高脚桌。在三足高脚桌上，放了一个红胆葵口大碗，里面盛满清水，浸泡着十来颗荔枝黑褐色的核儿。</p>

裴徊光修长的手指探入清水，将每一刻荔枝核儿放在指间轻捏了一下，再放回。裴徊光收手，顺岁递上来干净的雪帕子，他没接，而是轻轻甩了下指上的水滴，然后朝另一侧墙壁前的柜子走去。</p>

这这里，摆着各种各样杀人的小玩意儿。</p>

裴徊光打开拉开柜门前犹豫了一下，目光在自己湿漉漉的指间停留了一瞬。他抬手，用湿漉漉的指背沿着自己的唇线缓缓蹭过，然后又接了雪帕子，将手指擦干净，才拉开柜门。</p>

他在柜子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只是拿了一把小刀。</p>

小刀在他修长的白指间转成一朵花。他眸色沉冷，似乎在考虑今儿个怎么杀人才快活。</p>

·</p>

顺岁按裴徊光的吩咐，将东西送到浩穹月升时，沈茴并不在。她去了齐煜那儿，盯着宫婢给齐煜收拾东西。她原以为给齐煜准备的房间不会那么快收拾好，但是又一想，屋子都是干净的，缺的东西可以慢慢布置。她一想到孙嬷嬷说过她们两个是如何心惊胆战地隐瞒四年，就不想再等下去，只想快些将齐煜接到身边。</p>

齐煜听沈茴说现在就要带她走，她高兴地笑起来，拉着沈茴的手使劲儿抱在怀里。</p>

“小姨母！”</p>

“嗯？”沈茴摸摸她的头。</p>

“小姨母！小姨母！小姨母！”齐煜抱着沈茴的手，一声一声地叫着。</p>

她在心里想着，怎么没有早点遇到小姨母呀！</p>

在齐煜这边用了午膳，沈茴才牵着齐煜的手往回走。地方不远，天气也晴朗，沈茴没坐凤舆，打算走回去。</p>

还没走回浩穹月升，远远看见一队禁军的人脚步匆匆，护送着一顶软轿。因为聆疾也在这队禁军中，所以沈茴才多看了两眼。</p>

实在是当日巫兹人来挑衅，聆疾在擂台上的表现太过显眼。沈茴远远看见了他，才多注意了两眼。</p>

拾星在一旁顺着沈茴的目光望了一眼，说：“是他呀，听说已经当上了指挥使。年纪轻轻可真了不得。”</p>

沈茴却没有再看聆疾了，而是望向被禁军护送的轿子。那轿子灰扑扑的颜色，一看就是宫外的轿子，也不知道里面坐着什么人。</p>

莫不是皇帝又从宫外挑中的姑娘？</p>

一想到皇帝，沈茴皱眉，心情顿时不大好了。</p>

自打沈茴停下脚步，齐煜就一直敏感地盯着沈茴的表情，见她皱眉，她问：“小姨母，你怎么了？”</p>

“没什么，走吧。”沈茴揉揉齐煜的小手，牵着她继续往回走。</p>

沈茴想要杀了皇帝的想法一日强过一日，可是她很明白，弑君绝对不能草率。杀一个人容易，可是之后呢？</p>

她不介意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污点骂名，可辅政的太后不能有弑君的“污点”，即使大多数人对皇帝的死拍手称快，可总会有不轨之人冠冕堂皇地拿出“污点”借机生事。</p>

如今这乱世，想要谋逆篡位之人太多了，皇帝驾崩，必生大乱。沈茴不觉得朝堂和民间会服一个四岁的帝王和一个十五岁的太后。</p>

若是盛世便也罢了。可如今整个朝堂的官员，早已烂了大半。朝臣不服，必将怠慢。徇私庸政官官相护。继而百姓受苦，苦不堪言之后再生反意，然后就是流寇贼匪越来越多……</p>

沈茴恨不得立刻杀了皇帝，可是皇帝的死，能雪沈家的恨，却不能免去天下千千万万个家族之后会走上沈家的悲。</p>

皇帝的死，必须摆在恰当的节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