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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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身银五两, 三年吃住二两，沈羲和很难想象这是顾筱写的，怎么会呢。</p>

他拿着纸条的手微微发抖，脑子乱作一团, 卖身银是五两没错, 三年前周氏给了顾家五两银子，领了顾筱回来。</p>

顾筱在顾家待了三年了也没错。</p>

吃食, 扇子, 这些又是什么，她存了一两九钱三十一文, 她……</p>

沈羲和又看了眼床榻上的人, 喉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 连呼吸都困难。</p>

沈羲和恍惚间想明白了，顾筱她存钱, 她是想把钱给沈家, 卖身银给了，吃住给了，从此之后, 就再无瓜葛了。</p>

不然她写这些做什么。</p>

屋外风吹进来, 吹的沈羲和头脑发凉，手上的纸条随风而动，他低下头, 嘴里发苦, 若顾筱现在醒来, 就会看见他手里拿着纸条。</p>

沈羲和用舌尖抵住上颚，企图缓和嘴里的苦味，即使现在心里乱的很, 沈羲和也明白，不能让顾筱看见，若是顾筱看见他拿着纸条，一定就全完了。</p>

沈羲和深吸一口气，把纸条塞回原处。</p>

外头风越来越大，不知何时已经狂风大作，沈羲和又望了眼顾筱，起身去关窗子。</p>

外面天不是黑的，而是灰的，四月末早已抽条的柳枝被风卷的掉了许多叶子，沈羲和在窗前站了一会儿，伸手把窗扇关上。</p>

这样一来，屋里黑透了。</p>

他想不通，顾筱为什么要走，明明喜欢他，明明欢喜地喊他相公，明明事事为他着想，让他考取功名，明明还备了生辰礼，给他准备惊喜……</p>

难不成，全是假的？</p>

屋外一声雷鸣，很快就是雨珠落地的声音。</p>

下雨了。</p>

闪电透过窗纸把屋里照亮了一瞬，沈羲和动了动手指，最后还是站起来走到床边替顾筱掖掖被子。</p>

顾筱睡梦中还皱着眉，显然是难受的紧。</p>

沈羲和轻声道：“你难受，我也不好受。”</p>

顾筱眉头动了动，沈羲和心就提到了嗓子眼。</p>

他提心吊胆好一会儿，顾筱也没醒来的迹象，这才放下心。</p>

沈羲和坐在床边，心里暗恼，偷着存钱的不是他，暗自要走的也不是他，他提心吊胆个什么劲儿，他害怕什么……</p>

沈羲和自嘲一笑，“就是，我怕什么，难道还怕她走不成？”</p>

沈羲和：“……”</p>

沈羲和回到小榻上，按了按眉心，顾筱她存了一两九钱，还差五两，这事儿肯定不能让他娘知道，若是知道了……</p>

后果不堪设想，沈家不许藏私房钱的，若是被发现，受罚是小，说不准会被赶出去。</p>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沈羲和的心反而越来越静。</p>

还差五两多银子。</p>

沈羲和在榻上坐了一会儿，又想到另一层，他抄一本书才得二十几文钱，顾筱怎么攒了这么多钱。</p>

小榻狭窄，下面中空，靠着四个脚支着。</p>

沈羲和蹲下来，向榻下面看了一眼。</p>

这一看不要紧，里面真是不少东西，木头，竹筒，各种形状的纸……</p>

“……”</p>

这样藏，便是一蹲下来就能看见，手一碰就能够到。</p>

顾筱真以为所有人都跟她一般高，她够不到的地方，别人也够不到？</p>

沈羲和心里有气，他发现这些就罢了，还要给她善后！</p>

真是，真是不可理喻。</p>

沈羲和抿着唇，把东西往里挪了挪，然后回榻上躺着，窗外雨声噼里啪啦，以往这个时候他还在看书，现在也看不成了。</p>

时候还早，顾筱还没吃饭，她肚子疼，现在估摸着又饿又疼。</p>

沈羲和坐起来，又躺下，何必管，她想走，走好了，何必管。</p>

半响，西屋门轻轻推开又关上，沈羲和把周氏放外面的小碗米洗了，然后用砂锅熬粥。</p>

他就管这一回。</p>

他不是怕顾筱走，想走的人留也留不住，可一想以后顾筱会在某个地方喊着别人相公哥哥，沈羲和就……</p>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怕有什么不敢讲的，他怕顾筱走又如何！</p>

沈羲和赌气地想，他拼了命对顾筱好，不信她还会走。</p>

可若顾筱还要走呢？</p>

沈羲和心道，不会的，顾筱不会的。</p>

砂锅里的米煮开了花，沈羲和盛了一碗出来，想了想又拿了个勺子。</p>

顾筱还没醒，沈羲和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微凉，汗下去了，眉头也舒展了，应该是不疼了，只是嘴唇有些干。</p>

外头风雨交加，屋里灯苗闪烁。</p>

“小小……”沈羲和喊了一声。</p>

顾筱翻了个身，她真的从没这么疼过，以前吃冰糕都不疼，现在疼的死去活来，终于过了劲儿，小腹钝痛感还在。</p>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沈羲和？”</p>

沈羲和怔了怔，“是我。”</p>

一时之间，沈羲和也不知说什么，默了一会儿，他道：“天已经黑了，外头下雨了，我煮了粥，你喝点。”</p>

一碗普普通通的白粥，热气腾腾，满是米香。</p>

顾筱晚上没吃，中午肚子疼吃的少，现在早就饿了。</p>

沈羲和能给她熬粥，也不枉她赚钱买肉给他做宵夜吃。</p>

顾筱勉强笑了笑，“谢谢。”</p>

她欲接过碗自己，沈羲和却躲了一下，“你身体不舒服，没力气，我喂你。”</p>

“……”</p>

顾筱肚子疼也过劲儿了，不至于连个碗都端不起来，“我没事了，已经好多了。”</p>

“我喂你。”沈羲和也不知道现在心里是气多一点还是什么多一点，顾筱不让他喂，他偏要喂，“张嘴。”</p>

顾筱自己有手啊，沈羲和是怎么了，以前换衣服都要她出去，现在喂她喝粥？</p>

顾筱看他两眼，张嘴把粥喝了。</p>

普通的白粥，也没什么味道，胜在暖和，沈羲和舀一勺，会吹一吹，等粥凉些了再喂。</p>

一来一回，一小碗粥也吃了。</p>

“我再去盛一碗。”沈羲和起身道。</p>

顾筱道：“我吃饱了，你不是还要温书吗，你吃吧。”</p>

倒还记得他晚上要读书，沈羲和捏着碗，扫了顾筱一眼，“下雨不看了，你先睡。”</p>

顾筱抱着被子，深吸一口气，原身从前来过没有她不知道，万一以后都这么疼，岂不是要人命。</p>

顾筱看着桌子上的烛灯，使劲眨了眨眼。</p>

她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在床上，万幸没弄脏，她不是睡在榻上吗，怎么在床上？</p>

沈羲和端着碗进来，用勺子搅了搅粥。</p>

顾筱抓了抓被子，状似不经意问：“那什么我……怎么在床上？”</p>

沈羲和放下碗，道：“在床上怎么了？”</p>

顾筱想以前沈羲和回来她都是睡榻的，“我不是睡榻吗？怎么到床上的……”</p>

“屋里就我们两个，你本来在榻上，如何去床上，还想不明白吗？”</p>

顾筱摇了摇头，难不成是她睡梦里爬过去的，总不能是沈羲和抱她过去的。</p>

沈羲和：“自然是我抱你过去的，难不成是你睡着了自己走过去的？非要问……这回听了心里好受了？”</p>

沈羲和抱过来的，顾筱想了想，道：“我睡榻就行。”</p>

“不必。”沈羲和声音微硬，“我睡榻，我五日回来一次，就在家里住一晚，以后你睡床。”</p>

既然说了要对顾筱好，怎么可能还让她去睡榻，况且，床大，下面地方也大。</p>

沈羲和道：“我以后都睡榻，你听明白了吗？”</p>

别把这些东西藏榻下面了，赶紧挪走。</p>

顾筱哦了一声，沈羲和又道：“你快睡吧。”顾筱醒着，他心里又乱了。</p>

顾筱睡到现在，当真是一点都不困，外面风声雨声交织在一起，她在屋里，裹着被子，觉得分外安稳。</p>

“下雨了，也不知明早会不会停。”顾筱喃喃道：“若是一直这么大，你怎么去书院。”</p>

沈羲和喝了一口粥，不自在道：“你不用担心，有蓑衣，淋不到。”</p>

明明都想走了，为什么还担心他。</p>

顾筱往被子里缩了缩，“那你明早路上小心，柜子里还有一床被子，我先睡了。”</p>

勺子放在碗里，沈羲和揉了揉胸口，这就不说了？说了两句就不说了？</p>

“小小……”沈羲和嗓子哑疼。</p>

“嗯？”</p>

“还疼吗，肚子还疼吗？”</p>

“红糖姜水很有用，我不疼了，今天谢谢你了。”顾筱挺感激沈羲和，若不是沈羲和给她倒水，煮粥，说不定现在还疼呢。</p>

沈羲和想沈老爷子和周氏，他兄长和嫂子们会不会把谢字挂嘴边。</p>

不会。</p>

“……”</p>

顾筱就听沈羲和不知道哪根筋儿不对，咬牙切齿般说了句不必。</p>

顾筱躺了一会儿便睡着了，沈羲和喝碗粥刷了碗躺在榻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p>

这些钱不知顾筱攒了多久，若是三年，再攒五两就要六年多。</p>

可顾筱买肉是从一个多月前，兴许这二两银子攒了一个多月，攒够五两就只要两个月。</p>

这么想沈羲和更睡不着了。</p>

他躺了一夜，第二日自然没什么精神，屋外雨还在下，村里泥土路变得泥泞不堪，周氏心疼儿子，“怎么就下雨了，非挑今天下。”</p>

沈羲和道：“无事，路上人不少，娘你不必担心。”</p>

“能不担心吗，雨天路滑……”周氏絮絮叨叨，“要是中午还下雨，你就在书院吃，你大嫂他们也不知道还摆摊不……”</p>

想赚钱也不带这么赚的，冒着大雨还去。</p>

沈羲和点了下头，“雨不知什么时候能停，雨水一多就得修河渠，服劳役应该就是这几日。”</p>

“今年你大哥去，多带点干粮，没啥大事，你别担心。”周氏道：“你安心读书，将来出人头地才好。”</p>

三郎中了秀才，不用服役，其他人要想不服役，得交一两银子。</p>

还是读书有用。</p>

沈羲和点点头，寒窗苦读，自是要光耀门楣，不知想到了什么，沈羲和走了一会儿神，很快，他回过神来，“娘，我回屋拿衣服，这就去书院了。”</p>

周氏道：“这么早？”</p>

“嗯，早点去多读会儿书。”沈羲和回了西屋，补好的衣服放在柜子里，破的地方绣了三片竹叶。</p>

他还是没忍住，走到床边，什么碰了一下顾筱的脸，似乎碰到了，又好像没碰到，顾筱动了一下，沈羲和就立刻把手背到身后去。</p>

顾筱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看天色蒙蒙亮，压的极沉，然后看看沈羲和，“你要走了？”</p>

沈羲和：“嗯。”</p>

五日后回来，那天刚好是他生辰，沈羲和想从前的时候，自己走了顾筱很舍不得，这回就这么一句，果然想走的人根本不会在意他什么时候离开。</p>

“外面雨大，路不好走，我早点去。”沈羲和说完，等着顾筱说。</p>

顾筱道：“那你小心点。”</p>

就这一句，沈羲和想问问顾筱，就没别的了吗，他不在的时候，随随便便喊相公，为他做这个为他做那个，他人在这儿，就……</p>

沈羲和想问问，她是不是，根本就没盼着他回来过。</p>

却问不出口，若是问了，万一顾筱答是呢。</p>

一路水洼，并不好走，雨天出来的少，沈二郎就没出摊，陈氏往外看了好几回，见雨还是那么大就歇了出摊的心思。</p>

顾筱肚子好多了，就在屋里糊伞面，窗外雨声不断，这个时辰，沈羲和应该早到书院了。</p>

要是雨一直不停，伞都不知道怎么送过去，顾筱可是比任何人都盼着雨停的。</p>

万物都讲究适当，雨水能灌溉秧苗，可水多，那就是洪涝天灾，当晚，尚阳村里正就挨家挨户敲门，说起了服役的事。</p>

“一户一丁，一个多月，就在广宁县前头的汅江，得看雨啥时候停，你们就先准备着。”里正近五十，身体还硬朗的很，“若是不服役，就交一两银子。”</p>

里正也是看沈家这些日子大大小小都去城里摆摊，应该也存了不少钱，兴许不愿意去呢。</p>

沈老爷子道：“哪儿有那个闲钱，我们去。”</p>

里正：“沈老哥真是谦虚，谁不知道沈家现在过得好。”</p>

周氏脸色微冷，碍着里正的面子才没说什么。</p>

沈老爷子给含糊过去，“什么过得好，还不是在地里刨食，一家子供一个人读书，吃都吃不饱。”</p>

“哎，那可不是，我那孙子比三郎小，明年让他下场试试……”</p>

里正从沈家出去，沈大郎就去小屋里做木工了，做惯了活服役也没什么，可陈氏心疼，便把打的络子全卖了，存了六十几文私房钱。</p>

沈大郎道：“娘给我备了不少干粮，你不用准备，有钱留着给三郎读书。”</p>

陈氏数着铜板高高兴兴地，听沈大郎这么说唰一下就把脸撂下来了，“啥都给三郎！你是当兄长的，不是当爹的，你也不想想，你还有两儿子呢！”</p>

“大娃二娃的婚事有娘操持，你操什么心？”沈大郎是个闷葫芦，平时在做木工的屋里一坐能做半天。</p>

陈氏冷笑两声，“我不操心……呵……家里三间正房三间偏房，大娃成亲了住哪儿？难不成成亲了还一大家子挤着？”</p>

“你这话说的……”</p>

“我怎么了！”陈氏柳眉一挑，“还有二丫，你不心疼我心疼。”</p>

“我咋不心疼了……这家以后还得靠着三郎。”</p>

陈氏也怨自己两个儿子不争气，要是用功读书，现在不也去书院上学吗。</p>

陈氏冷着脸道：“靠三郎？那还不如靠小小！”</p>

沈大郎皱了皱眉：“你说的是什么话。”</p>

陈氏不愿搭理他，“你可给我听清了，我打络子赚的钱，要是敢给我捅到娘那儿去，我跟你没完。”</p>

一天能打六七个，二丫也能做，不比卖卷饼赚的少。</p>

沈大郎小声道：“我哪儿敢啊。”</p>

陈氏给把钱收好，得买些伤药备着，还有吃的，一个多月，很快就回来了。</p>

这雨下了三天，可算停了，沈大郎背着包袱，跟着村里服役的人一起去了汅江。</p>

陈氏虽然舍不得，可还是收拾好心情，侍弄菜园打扫家务，准备去书院门口摆摊。</p>

顾筱做好第二把伞。</p>

七十二根伞骨，看着厚重，伞柄伞骨皆由竹子制成，拿着轻巧。</p>

伞面画的是馥郁兰花，因为要卖给贵女，所以画的花草多，两把装进竹篓，然后顾筱背着它们去了县城。</p>

张掌柜可是等了许久。</p>

下了三天雨，开始还觉雨天意境颇美，后来一直下，就剩下心烦了。</p>

心烦之余，张掌柜忍不住想顾筱伞做的怎么样了，这天气，正是卖伞的好时候。</p>

顾筱赔了一礼，“下雨实在赶不过来，这不雨一停，我就过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