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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边沉默了会儿,一点儿声都没有。</p>
陈安致无声听着,听到李简问:“爱他么?”</p>
“爱呀。”</p>
“还像以前一样依赖他么?”李简的声音。</p>
“不了。”</p>
归念的声音顿了顿:“不敢了。以前天天缠着他,那时候脸皮厚,也不怕他嫌我烦……现在脸皮薄了,就不敢了。”</p>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情深不寿,越执着的感情越不容易长久。我怕缠他缠得久了,他嫌我烦,也怕成天说情话,他听多了会觉得腻……”</p>
“他以前总说我还小,还不懂事,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情,什么是迷恋。那段感情到了最后,他压力很大,我好像总把陈老师弄得很痛苦。”</p>
“我想跟陈老师长长久久地在一块,总得懂事给他看……我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活得充实一点,开心一点,洒脱一点,努力经营好自己,然后再去爱他。”</p>
隔着电话听不太清,她好像是笑了下,又好像是掉眼泪了,陈安致分辨不出来。只听到轻飘飘的一句,有一点点的,微弱的哭腔。</p>
“我就是没他不行。”</p>
陈安致像被烫了下,心口一缩。</p>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归念不是多上进的人。</p>
中学时封闭式管理,课程再紧张,她也总是三天两头地逃课,翻墙出来找他,成绩一直不好,高考分数也不理想;大学更糟,课程不多,归念几乎把除了主干课以外的所有时间都浪费在了他身上。</p>
而在巴黎读高商的三年,她变成学霸的原因,归念也提过。是因为想他,一想他的时候就去图书馆看书,看枯燥且烧脑的专业书,看进去了,就不想他了。</p>
而她最近为创业花了那么多心思,初衷也并不是因为有多强的事业心,只是在努力地经营自己,经营婚姻,让深情得以长寿。</p>
李简有点不是人,电话卡到这里就挂断了,不上不下地,挺难受。</p>
陈安致慢腾腾地坐回原位。冬天的冷风从半敞的窗口灌入,吹得人异常清醒。</p>
其实念念说得不对。陈安致想。</p>
他没她也不行。</p>
*</p>
咨询室的木门被打开。陈安致瞳孔一动,收回心神。</p>
“结束了么?”</p>
李简回身带上门,把归念一人留里边,拿着一个记事本出来,失笑:“你家小孩可真刺儿。”</p>
本子上没什么东西,只寥寥记了几个关键词,陈安致站在他旁边,看着李简把咨询记录录入电脑,仗着自己眼睛好,微微俯身就能看清他输入了什么。</p>
只听李简说:“没什么大问题,这两年恢复得不错,能写进我手头焦虑症里的最成功案例了。”</p>
陈安致后背那股子凉汗才慢慢褪下去。</p>
“当然以后生活中也要注意,不要总想着保护她,也不要去传达自己的经验主义。这世界没那么坏,小孩长大了,不要总想着替她做什么。矫正一个成年人的认知模式需要很长的时间,慢慢来吧。”</p>
陈安致点头表示知道。</p>
归念这四年一直没来过,上一次档案还是四年前备的份,李简找出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p>
都是以前的旧档案了,陈安致那里也有一份。一眼扫过去,二十几张诊断表按时间顺序排列着,里边的文字叙述篇幅一次比一次短,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p>
“我留在国内的时间不长了,还有什么问题赶紧问。”李简忽然说。</p>
“要去哪?”</p>
“想回M国呆两年,再回国不知道几年后了。等过段时间,我把小孩的档案转到别人手里,约他跟你见个面。也是个好医生。”</p>
陈安致道了一声谢。</p>
李简瞟他一眼:“没听懂么?想问什么赶紧问啊,归念说你们一直避孕。”</p>
哦。</p>
陈安致想了想,“她最近在纠结孩子的事,能不能……?”</p>
“你才四十,该生就生,不用那么大压力。”</p>
“不是说这个。我是问,她的病方面。”</p>
李简思索:“我没见过她母亲,不过问题不大,至今也没有精神病会遗传的说法。很多人身上都存在精神障碍,但除非生离死别这样的大的刺激因子去触发,不然不会犯病的。人是很会自我调整情绪的生物。”</p>
“所以该生生,趁着你还没老。不用担心归念,她长在那样的家庭里,更知道如何爱孩子。”</p>
“实在不行,产后抑郁药已经上市了,孕期多关注她的情绪就好。”</p>
最后一句话陈安致听完,心又绷紧了。</p>
归念从门里探出脑袋,看他俩都没留神自己,啪啪拍了两下门,“你俩说完没啊,都晾我半天了。我成年了,不用监护人了,有什么不能跟我说,还得背着我?”</p>
李简在她走过来之前不动声色地合上了笔记本,哂笑:“没办法,患者太不配合,我得跟你监护人讲讲你坏话。”</p>
归念翻个白眼,挽上陈安致胳膊,“该开药开药吧,我们赶着去吃饭了。”</p>
这次的诊断结果和医师建议打印出来了,归念从打印机上拣起来看。她久病成医,看挺懂:“这不挺好的么,我可以停药了是吧?”</p>
一转头,笑眯眯:“谢谢你啊李大夫,我们吃饭去了。”一边假笑:“哎哟您看看,这次诊费就不用收了吧,毕竟您都白收我四年钱了。”</p>
李简笑:“一码归一码。”</p>
“啧啧啧铁公鸡。”</p>
来时心情沉重,走时轻松,陈安致又跟李简唠了几句。归念一听他要出国了,琢磨着以后自己还得换个大夫,就把诊所墙壁上贴着的那一排心理医生的简介和联系方式都拍了一遍,打算将来再犯病了挨个咨询。</p>
陈安致跟她说别瞎拍了,都不仔细看看,这位是少年犯罪心理疏导的,这位专治性瘾的。</p>
归念眼睛笑成一条弧,贴过来,视线从他胸口一寸一寸往下扫,跟以往每一个夜晚一样撩逗他:“性瘾可说不准,毕竟……”</p>
后背挨了一巴掌,老实了。</p>
两人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李简坐着喝一杯茶,从旁看着,忽然就觉得,这女孩将来会变得很好。</p>
他见过太多太多的精神疾病与心理障碍,歇斯底里的多,乐天知命的少。尤其是女性,很多都是单身一人,饱受自身疾病和感情问题的折磨,没办法和别人建立长久的亲密关系。</p>
童年阴影像是一把刀,会把一个人塑成该有的模样。焦虑、恐惧、躁狂、抑郁、情感创伤,还有很多很多的扎根在心里的,隐秘的事,以及偏执的、极端的、伤人亦伤己的感情模式,是一个人可能一生都没法摆脱的。</p>
从这个角度来看,归念,和他档案里的每一位病人没有什么差别。</p>
好在有一个陈安致。</p>
童年时期的保护,中学时期的关心,后来的分手和疏远,还有现在的婚姻……在每一步,他都做得不是那么好,却也都尽其力地做到了最好。</p>
这个人曾让她迷失过,也终究能帮助她更快地成长起来,</p>
阅历与经验,是非常好的东西。他的人生已走完一半,好与坏、苦与甘尽数体验过,这样的男人,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关于婚姻、家庭与未来,他都能非常具象化地形容出来,不论将来遇到再大的风险,都能以一个引路者的身份,领着她朝着目标的方向去走,且毫无顾虑地,大踏步前行。</p>
有人为她开路,亦做她后盾。</p>
人生昧履,能得一场圆满不容易。</p>
李简淡淡笑了,送上一句迟到的祝福。</p>
“新婚快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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