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伤鹤芙蓉（三）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是。”</p>

邓瑛应得平静。</p>

郑月嘉见他没有多话的意思，也跟着沉默了，半晌过后忽然问道：“没有什么话要说了吗？李善做不了的主，我可以做。”</p>

邓瑛抬起头，开口却说了一件让郑月嘉意外的事。</p>

“请替邓瑛跟杨伦大人说一声，海子里有一个女子，也许是他家里小妹。”</p>

郑月嘉愣了愣，“你怎么知道？”</p>

邓瑛摇头。</p>

“邓瑛戴罪之身，不便细说。”</p>

郑月嘉点了点头，也没再深问。</p>

“她人现在在哪儿。”</p>

“我暂不知，她身上有伤，也许之前坠过坡，这十几日一直在关押我的仓房外逗留。”</p>

郑月嘉皱眉，“那恐怕不对，这半个月，海子外面一直在找她，整个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她没有道理不知道，为何不找李善求助。”</p>

这也是邓瑛心中的疑问，若不是在这里听到郑月嘉和刑部官员的交谈，他自己也很难相信，杨伦的妹妹，那个已经许嫁阁臣嫡子的女子，会在自己受刑的前夜说出这辈子为他而活的话。</p>

郑月嘉见他不说话，又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就是杨伦的妹妹？”</p>

邓瑛垂眼，“她身上有两块芙蓉玉坠子。”</p>

杨氏一族崇玉，族人无论男女，皆爱佩玉。</p>

邓瑛点到了这一点，郑月嘉怔了怔，接着叹了一口气，“可能还真被你看准了。”</p>

说着朝外面说了一句：“让李善过来找我。”</p>

说完，抱臂又问邓瑛，“除了这件事呢，没有别的话了？”</p>

“没有。”</p>

他声音很淡，有刻意疏离他的意思，郑月嘉领了他这份意，点头道：</p>

“行，那我走了。”</p>

话冷了，意思也就淡了。</p>

郑月嘉走后，庑房的门户被严实地锁死，里面留了个不太烧得暖的碳火炉子。火星子零零散散地跳到邓瑛的脚边，邓瑛蹲下身，靠着火炉慢慢地脱下自己的鞋袜，安静地坐了很久。</p>

张胡子还没有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郑月嘉的安排，想要再多给他些时间。</p>

如果是，那真的有些多此一举。</p>

炭火逐渐烧完了。</p>

邓瑛终于站起来，转身半跪在木方榻上，用手指掀开一点点的窗纸。</p>

他也没有别的目的，就想在此时看一眼外面的人或者物。</p>

以前他没有起心倚靠过任何人，包括父兄和挚友，但此时却莫名地想要肢体的接触，隔着囚衣也好，如果可以，那个与他相触的人，最好身上要比他温暖那么一点。</p>

此时外面有人吗？</p>

倒是有。</p>

杨婉就捏着小册子坐在刑房后面的石头台阶上。</p>

屋檐上在融雪，偶尔一两抔落下来砸在她脚边。</p>

要说受惊倒不至于，但看着也冷。她不自觉地抱紧双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沉默地抠着小册子的边角，眼皮很沉，却没有睡意。</p>

昨晚她睡在邓瑛面前，睡得也并不好。</p>

大半夜的时候醒了，睁开眼发现邓瑛抬头望着窗上的雪影，好像一直没睡。</p>

夜里无光，但他眼睛里有一泓粼粼泛光的泉。哪怕他自己穿得很单薄，身子看起来冷得发僵，可那份在受刑前夜，仍然能安坐于墙角的平静，却令杨婉觉得有些温暖。</p>

入人世，虽重伤而不嫉。</p>

邓瑛的这种人性，在二十一世纪能治愈很多人大半个人生。</p>

以前为了知道邓瑛受刑前后的事，杨婉之前几乎翻遍了国内的几座图书馆，也没有找到靠谱的相关文献。但却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资料散落在晚明和清朝的文人私集中。</p>

比如清朝的一个不那么正经的文人，就在他自己的私集里杜撰过这么一段。</p>

他说邓瑛受刑后把自己的“宝贝”藏在一只小陶罐里，一直带在身上，后来他做了东厂提督，在城里置办了大宅，就把陶罐埋在外宅正堂前的一颗榆树根下，命人每日给酒坛浇水，据说，这叫“种根儿”。种根的时候心虔诚，没准儿躲过内宫刷茬，那底下还能长出来。可惜后来，邓瑛获罪受死，激愤的东林党青年把那酒坛子挖了出来砸开，掏出里面的腐物烧成了炭。</p>

杨婉看到这里，就果断弃掉了那个清朝文人所有的资料。</p>

做历史研究，别说立场，最好连性格都不要有。</p>

那人是有多扭曲才能编出邓瑛“种根儿”这种没脑子的事。</p>

杨婉扒邓瑛扒到最后，是完全不能接受任何明史研究者，出于任何目的，对邓瑛进行人身羞辱的。而最能够对抗这些乱七八糟的记述的东西，莫过于真正的一手资料。</p>

有什么比身在当时，亲眼所见更直接的资料了呢？</p>

杨婉心里什么都明白，但怎么说呢？</p>

文献里的那个人是死人，和活人之间没有边界。他们没有隐私，已经熄灭了的人生就是拿给后人来窥探的。但是活在杨婉眼前的这个邓瑛不一样。</p>

他不是烧不起来的炭火堆，不需要复燃。</p>

杨婉觉得，至少在这个时空里，他除了是自己的研究对象之外，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p>

他们是平等的。</p>

算了。</p>

她最终决定不要这个一手资料，不去听他喉咙里的那一声惨叫。</p>

她站起来拍掉头发上的雪沫子，但仍然有点不甘心，回头又朝布满黑苔的墙壁看了一眼。</p>

算了。</p>

她又把这两个字默念了一遍。</p>

等他好一点了再说吧，反正这一趴……也不是很重要。</p>

www.yqxsg.cc。m.yqxsg.c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