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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胜刚到淮南时,进的是“公盛皮毛号”,是私营企业,当学徒。五八年公私合营,皮毛号成为集体单位,承担全市对外贸易的部分收购功能,主做土畜产品的出口。</p>
五九年,即家丽来淮南的前一年,市商业局成立对外贸易科,常胜开始进入外贸工作,到了六三年,成立安徽省淮南市外贸中转站,属省外贸厅下属的出口物资中转枢纽。常胜顺理成章进入外贸工作。</p>
过去,国民经济调整,淮南周边的物资直接调配上海等口岸。常胜除了又得了个女儿不甚如意之外,工作上倒十分顺心。他主抓的肠衣、猪鬃、毛皮以及各类农副产品收购、出口都还顺遂。</p>
只有大老汤三兄弟时不时找常胜的茬。</p>
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都是江都人。只不过自从大老汤的父亲在上海被日本人投掷的炮弹炸死,汤家便把这笔账算到了何家头上。理由是:何常胜的父亲何秀峰自己跑空袭,却丢下老乡汤三虎。结果是:何秀峰有命回乡,汤三虎却命丧沪江。</p>
何秀峰解释过。汤三虎加班做工是自愿,并不是顶他的班。而且他出电灯泡厂时叫了汤三虎一起走,可他为了多挣点钱继续加班。日本人来空袭,那是个意外。</p>
外贸洗澡堂。何常胜肩膀上搭着毛巾,赤着脚进去,三个淋浴头都没人用。常胜去上了个厕所。再回来,淋浴下站了人,是大老汤三兄弟洗上了。“马上就好。”大老汤笑呵呵说。</p>
谁料,洗了二十分钟,三兄弟没有让步的意思。</p>
常胜有点冷:“我冲一下。”</p>
汤老三不愿意:“那不行,我还没洗好呢,你先下池子。”</p>
“池子水不热。”</p>
“总有先来后到。”汤老二说。</p>
“我先来的,只是刚才去方便了一下。”</p>
大老汤抢白道:“你方便,我们不方便。”常胜转头要走,三个无赖,看来洗不上了。</p>
“老何!”大老汤吆喝,“你新收的那批猪鬃,料子有点问题。”</p>
常胜觉得姓汤的故意找茬,转身问:“什么问题?那是从上窑农户手里收来的一等一的好料。”</p>
“毛不齐,里头有杂毛,要的是猪颈和猪背上的毛。你收的那批,估计是猪屁股上的。”说完,汤家三兄弟大笑,“小心点,那可是去赚外汇的,军火上用的,毛不好,就容易擦枪走火。”</p>
“胡说八道。”常胜不予理会。</p>
大老汤说:“来来来,老何,给你洗,洗好了。”</p>
太冷。常胜打算用热水冲冲。大老汤暗动手脚,调到最冷。常胜一冲,全身冰凉。常胜忍,自己调好了。热水下来,舒了口气,迅速擦一遍胰子,冲水,速战速决。</p>
汤家三兄弟慢吞吞地擦拭身体,坐在门口椅子上抽烟。</p>
大老汤说:“弟,你看老何那玩意儿是不是有点怪?”</p>
汤老二道:“不是怪,是太小了。”</p>
汤老三道:“猪鬃分三六九等,人也是,就连胯下的那二两肉,也分三六九等。有的是精肉,有的是囊肉。”</p>
大老汤说:“我说呢,怎么我生出来的就都是儿子,有人看着是个人,却一个丫头一个丫头往外冒,老一辈子作孽!下一辈才会断子绝孙!”</p>
常胜肺气炸了。但还不动声色,继续冲澡,脚边的痰盂够过来,灌上凉水。洗完了,擦干净,端着痰盂,朝大老汤猛冲过去,泼,凉水淋狗头!烟浇灭了。</p>
“王八蛋!”大老汤怒吼,“我还是你半个领导!”大老汤在商业局挂职,虽然不主管常胜,但毕竟在上一级单位。</p>
汤老二、汤老三见大哥受辱,飞身扑上去,常胜一对三,几个人扭打起来。战役以澡堂工进来拉架告终。</p>
常胜鼻子流血,眉骨骨裂。大老汤被打掉一颗牙。</p>
美心跪在床上,歪着头,帮常胜涂红药水,埋怨道:“多大的人了还打架,你也挑个地方打,澡堂子里就那几个人,人家三个,你一个。”</p>
“我又没输。”常胜好胜。</p>
美心怒道:“你这不叫没输,叫两败俱伤,你看着吧,大老汤老婆一会儿就打上门来。”</p>
“他们先动手的。”</p>
“我听说了,是你先泼水到人家脸上。”</p>
“他们挖苦我们老何家。”常胜喃喃,“老何家上一辈堂堂正正不输阵,这一辈、下一辈也不能输。”</p>
“日子是自己的。”美心劝。</p>
常胜不言声。老太太知道儿子的心气,只是拿个抹布在外屋擦灰尘。美心恢复工作,还在酱园厂,她的确不打算再生。工作刚有起色,她现在是小组长,主抓酱菜,最近忙着研发新品种。</p>
她知道常胜的心。想儿子,为家族撑门面,顶门立户。可生育,是个说不准的事情。不是说,她宣布继续生,就能生出儿子。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谁也说不准。</p>
家丽放学回家。她上初中了,在七中。扎羊角辫,走路又稳又快。进院子,刹住脚,倒回去看常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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