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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胜这一向都不怎么爱说话。大老汤他们的讽刺自然是少不了的。偶尔,别人的关心,也会成为常胜的心理负担。下了班,他就坐在院子里做一点木工活。</p>
美心在屋里急得哭,她对老太太:“他摆脸子给谁看?!又都是我的错了?”老太太只好安慰儿媳妇,道:“过一阵就好了,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吃饭,常胜是一家之主,压力也大,你就上你的班,好好地为社会主义服务,孩子我帮你带着,不必操心。”</p>
家丽放学,抱着书包,书包上兜着一只刺猬。</p>
“哪儿弄的?”老太太问。</p>
“河道里捡的。”家丽说,“好玩,拿回来养养。”</p>
常胜冷不丁一句,“还嫌家里养的玩意儿不够多!”</p>
家丽抱着刺猬进屋,小声跟老太太说:“又哪根筋不对了,老四一来,看什么都不顺眼,刺猬招谁惹谁了。”</p>
老太太说:“刺猬可能吃了。”</p>
家丽道:“那我也得养。”家文已经会说话了,够着姐姐说要看刺猬。家丽蹲下来,刺猬滚成一团,变成个刺球儿。家丽对刺猬嘀咕:“你现在跟爸一模一样,浑身带刺。”</p>
晚饭吃清蒸鳊花鱼。常胜的最爱。老太太从北菜市逛到南菜市,好容易才买到。鳊花有营养,也该给美心补补身体。</p>
配菜是一盘炒瓠子。瓜有点老,老太太索性炒老一点,入味。</p>
菜端上小方桌,一家人围坐。家文已经能自己吃饭了。家艺和老四在里屋床上躺着。常胜不动筷子,没人敢动。</p>
老太太催促儿子:“别看了,都等着你呢,动筷子,夹鱼身子,这肉嫩。”生了四女儿,常胜对鳊花都失却兴趣,无精打采夹了一块,塞进嘴里。</p>
爸爸动筷子了,家丽跟着就启动,飞快地夹了好几绺鱼肉。家文也要吃,老太太弄了一块,小心拨开鱼刺,放到她小碗里。</p>
“美心,吃啊。”老太太关照儿媳妇。</p>
刘美心象征性地夹了一点。</p>
家丽下狠手,撕开一大片鱼身子。</p>
老太太道:“老吃老吃做什么,吃点瓠子!”</p>
“瓠子不好吃。”家丽掏实话。</p>
“不好吃也得吃,对身体好。”</p>
家丽夹了两片瓠子。“瓠子不如丝瓜。”她点评。</p>
美心忍不住抬杠,故意说给常胜听:“女的还不如男的呢,女的就不用存在了?”</p>
家丽立刻不同意:“妈,你这个思想就是不对,就是错误,什么叫女的不如男的?你不是爱听戏嘛,戏里不都唱了,谁说女子不如男,我们社会主义新中国,男女是平等的,女子能顶半边天,反正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不如男的。”</p>
美心瞥了常胜一眼:“可有些人这么认为。”</p>
常胜顶着气道:“别把这种政治错误的帽子往我头上扣,我什么时候说过女子不如男了?我只是从客观的角度,觉得我们家的人口结构有点不平衡,不对头。”</p>
“怎么不对头?”美心不服气。</p>
“阴盛阳衰!”常胜大声。</p>
老太太觉得气氛不对,连忙转换话题,“行了,孩子名字还没取呢,常胜,你给取一个。”</p>
“我不知道。”常胜拒绝。</p>
老太太说:“你是一家之主,你不取谁取。”</p>
“取不出来。”</p>
当啷一声,小瓷碗摔地上,碎了。是家文一不小心。老太太连忙收拾。屋里头,老四忽然暴哭,连带老三家艺也哭起来。美心只好放下碗去看情况,是拉了还是尿了?兵荒马乱,家丽趁机多夹了两筷子鳊花,近鱼头、靠鱼尾的肉也不能放过。</p>
胡乱塞嘴里。猛咽。跟猪八戒偷吃人参果似的。</p>
“哎呀!”家丽捋着脖子,“阿奶,卡住了卡住了,难受……”鱼刺顽皮,刚好卡在家丽嗓子眼里。</p>
“咽口饭!”老太太顾不上管她。家丽连忙扒拉两口饭,可没用,下不去。常胜看着心烦,一推碗,出门了。</p>
老太太忙完了,才帮家丽看嗓子,她朝里屋喊:“美心,那个捏猪毛的小镊子放哪儿去了?”</p>
这就是常胜的家。阴盛阳衰,嘈杂不堪,每天都像一出闹剧。至少在何常胜看来是这样。他走到淮河边,对着无尽河水,伫立良久。他何常胜是那种不响应国家的号召、看轻歧视女性重男轻女的人吗?他认为不是的。事实上,家里家外,他很尊重女性。他承认妇女是半边天。只是,比如像此时此刻,他就会突然觉得一种巨大的孤单裹挟着他。他迫切需要同类,真正的男人,哪怕只有一个,可以里里外外和他站在一条战线,填补他心中的不安全感。然而,越想要什么,越得不到什么。加上两个不在的孩子。他至今已有过六个女儿——“前世的情人”未免也太多了些。</p>
码头边,常胜远远看到朱德启从渡轮上下来。为避免碰面,又要说起生育问题,常胜转身朝姚家湾方向走。</p>
老太太在铺床,美心说:“妈,铺一个被筒就行,常胜现在不跟我们一起睡。”</p>
“他睡哪儿?”</p>
美心瞅了瞅墙边的两条长条板凳,那暂时是常胜的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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