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五章 长安春来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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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帘子微微晃动。</p>

进入车厢的风已经带着一丝的暖意。</p>

去年的春已来早，今年的春天似乎又比去年的春天要来得更早一些。</p>

五皇子安静下来。</p>

他靠在车厢里的软垫上看向窗外。</p>

窗外长安的街巷，长安的天空，都似乎被那不断晃动的车窗帘子割成了一个个的片段。</p>

长安看不见关外积雪的山。</p>

大唐实在有些大，发生在关外的战事，无论胜败，都似乎因为和长安距离太遥远，而让身居此间的许多人毫无感觉。</p>

……</p>

大唐帝国即将迎来一个新的元宵节时，吐蕃也在准备过节。</p>

汉魏之后，吐蕃人也已经将元宵节作为一年里的重要节日。</p>

双方的活动有类同的地方，但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p>

比如长安过元宵节扎花灯，吐蕃人也扎花灯。</p>

距离元宵节还有大半个月的时候，吐蕃人家家户户就开始扎花灯了。</p>

长安还有游园会、游船花会、祈福会等等节目，吐蕃就不一样，吐蕃有镇邪洞、驱鬼节、插箭节等等活动。</p>

长安的这些个节目主要是让人吃好玩好之余，能有地方逛，能有热闹看，主打一个脚也不让你闲着，眼睛也不让你闲着。</p>

这些个盛会还是长安的民众一年一度的大型交友现场，才子佳人的故事比比皆是。</p>

吐蕃的这些盛会却还是主打一个勇气和镇压邪物。</p>

好多吐蕃部族一开始的居所都在山洞里头。</p>

其实按照长安那些医官的看法，高原苦寒地带，这山洞里头虽然能保暖，但不说蛇虫猛兽也容易出没，光是很多时候的阴湿就能让人患上骨子里头的毛病。</p>

很多吐蕃人刚过壮年就是骨节肿大，干不得重活，拉不开强弓，其实很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和他们的居住环境和吃的食物有关。</p>

但绝大多数吐蕃人可不这么认为。</p>

无论是过去住在山洞里，还是现在沿着避风的山坡住帐篷，还是和那些有封地的人一样，用石头沿着山势垒房子，他们的灾祸，和这居住环境没什么关系。</p>

让他们生病也好，让他们倒霉摔断骨头也好，那都是邪祟作乱。</p>

有点好玩的是，绝大多数吐蕃的部族从久远的时候到大唐这个时候，都觉得那些邪祟也是住在山洞里头。</p>

那些人不能轻易生存的深山洞窟里，就往往居住着邪祟。</p>

吐蕃人对于邪祟有两种处置方式。</p>

一种就是恐吓。</p>

吐蕃人一年有几个节日都是用来恐吓邪祟，让它们不要接近，有的节日是燃很旺的火焰，进行一些专门的祭祀，有的时候是组织很多人诵读恐吓邪祟的经书，甚至还有假扮成更可怕的恶魔，跳恶魔舞等等，意思是这个地方已经有更厉害的恶魔盘踞了，你们这些害人生病和倒霉的邪祟就不要到我们这个地方来了。</p>

还有一种就是镇压。</p>

用精心挑选出来的勇士，手持特别的法器，进入一些他们认为邪祟盘踞的邪洞，进行镇压邪祟的仪式。</p>

往年这个时候，赞卓赞普那都是兴高采烈，不是在去喝酒的路上，那就是在去看人射箭看人较技的路上。</p>

吐蕃人冬季不打仗。</p>

所以这种吃喝玩乐各种节目，甚至要持续到四月份。</p>

但今年不太一样。</p>

走进营帐的赞卓赞普脸上愁云惨淡。</p>

营帐里头倒是喜气得很，红彤彤的红布几乎把视野所见的地方都覆盖了起来，红布上布满了花团锦簇的金丝刺绣。</p>

安兴公主就坐在这个营帐中间的床榻上。</p>

这个床榻很简单，就是下方铺了平整的硬木，上面铺了厚厚的兽皮，然后再铺两层锦布垫子。</p>

安兴公主的装束也很华贵，一身花钗大袖，红色的底子上也是布满了各种花卉和缠枝图案，她盘着高髻，插着金钗，虽脸上有着些风尘仆仆的痕迹，但高原上最美丽的花朵也不过如此。</p>

安兴公主看着走进营帐的赞卓，看着他脸上的愁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p>

她也没主动说什么，只是矜持的笑了笑，等着他开口说话。</p>

赞卓走过来，背对着床榻在一张毛毯上坐下，他拿起矮桌上的一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闷完之后，他看着营帐里触目的红，看着那些明晃晃的金色，忍不住叹了口气。</p>

“其实你别拿这么多丝绸，这么多金器，这么多精致的玩意过来，多带些粮食过来就好了。”他又倒了一杯酒，然后转身看着安兴公主，有些苦闷的说道。</p>

“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这么想，我再告诉你我想说的道理。”安兴公主微笑说道。</p>

赞卓一听就更加烦闷了，大吐苦水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我们这个冬天储备的粮食根本不够。还死了那么多战士，这样一来我们就要弄出更多的粮食去安抚那些战士的家里人，我不知道你们唐人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样，在我们这，那些死掉人多的部落，得不到足够的粮食，是一定会起来造反的。既然你来的时候就告诉我了，你是抱着和我过日子的想法来我这的，那我也掏心掏肺的和你说了，黑沙瓦那一战，对我那些部下的士气影响太大，而且以前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但现在有好些个人开始不服我了。这个冬天有些人若是饿肚子饿得发慌了，那说不定我们睡着睡着，很多人就提着刀到了我们营帐里来砍我们了。”</p>

听着他这些话语，安兴公主反而笑得更灿烂了些，“那你听听我的道理？”</p>

她的态度倒是让赞卓有些意外。</p>

赞卓微皱着眉头，有些认真道，“你说。”</p>

“我当然知道你这缺粮食，但我知道不至于饿死人。”安兴公主平静道，“该带来的这些丝绸，金器，你说的这些精致玩意，我带过来给他们看看，一是让他们看看我这大唐公主和你们这的女子有什么不同，再者，这也是让他们知道，世上是有很多这种好东西的，他们要见过好东西，才知道这种东西和他们凑合用的东西有多少的不同。我为什么不设法带来粮食，那是因为不能让他们存着这样的念想，我这次若是带来了，那到时候你们这边到了缺粮的时候，第一时间就不会想着靠自己怎么解决，就不会去想着怎么多产粮的问题，而会第一时间想着，那找这个安兴公主啊，问大唐要啊。那你想想，我到了你这边，是你的妻子，是吐蕃人了，还是依旧是外人？我要得来还好，要不来呢？一次要得来，那以后要不来的时候呢。这终究是个巨大的祸患。你是他们的赞普，我是你的妻子，我们要做的事情，是让他们想着如何解决这件事，而不是他们有难处，就全部靠在我们头上，若是我们有时候做不到，那他们就拿我们的人头。你可能习惯了这样的天地，但在我这…没这种道理。”</p>

赞卓神色更为凝重了些。</p>

他毕竟不是普通人。</p>

他听得进这种道理。</p>

“你的话和格桑的话好像差不多。”他完全转过了身来，面对着安兴公主坐着，认真道，“但在我们这，谁给他们吃的，谁管好他们的家人，他们就认谁做王，这千百年来都已经是这样的道理。你来了，突然之间让他们吃不饱了，恐怕我来不及做点什么，那些军队就不服从我了。”</p>

“那些人会吃饱的，关键是那些人必须绝对服从你。”安兴公主依旧平静道，“那些现在就开始质疑你的权威的人，他们手里头应该都有着封地和军队，你只要处置掉这些人，他们的家当，足以让其余人在这个冬天过得很好。”</p>

赞卓沉默了一会，没有表态，然后道，“现在眼前就有个很难解决的事情。”</p>

安兴公主道，“什么事情？”</p>

“有几个人闹事了。”赞卓看着安兴公主道，“他们提出这次镇邪洞要让你参加。”</p>

安兴公主道：“他们的理由是什么？”</p>

赞卓有些恼火道，“他们知道我不会同意，故意想刁难我的。”</p>

安兴公主却是笑了笑，道：“刁难你也总该有个理由。”</p>

赞卓道，“他们说外来人有可能带来吉祥，也有可能带来邪祟，你这个外来人必须证明你对我们吐蕃是带来福气还是灾祸。”</p>

安兴公主点了点头，微笑道，“那他们估计会找个很凶险的，很难走出来的洞窟让我进去。但其实无论我走不走得出来，他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他们就看出来了你的软弱，证明你是能够被他们胁迫的。”</p>

赞卓怒道：“所以我不会同意他们的提议。”</p>

安兴公主摇了摇头，道：“你不同意的话，他们一定会借此机会，挑起更多的事端，说不定就会直接挑起叛乱。”</p>

赞卓面色阴沉不定，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绝对不想妥协，但不知为何，没了格桑在身边，我的确少了很多主意，面对他们，也似乎没有足够的底气。”</p>

安兴公主平静的轻声道，“那我希望你能听从我的主意，我猜这几个闹事的人里面，有一个是你的儿子赤都，还有一个应该是你的结拜兄弟朱丹。”</p>

赞卓深吸了一口气，道：“出面的人有赤都，但我知道赤都的背后的确是有我那兄弟朱丹的支持。”</p>

“所以我想你应该明白，他们其实并不是想折你的面子，或是抢夺你的一些决定权，他们是要找机会，直接将你赶下台。”安兴公主淡然道，“你现在是大唐和亲的对象，是大唐帝国认可的赞普，他们要想取代你的位置，绝对不会简单的让你交出军权，他们会杀死你。”</p>

赞卓其实已经想过这种可能，所以他脸色虽然难看，但却还是很镇定，“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p>

“不要讲什么理由，直接将他们杀掉。”安兴公主道。</p>

赞卓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道，“这里面有我的儿子和我的结拜兄弟，我的那些部下，有可能会觉得我被你蛊惑了心智，有可能会哗变。”</p>

“有可能会动摇的那些将领，你先找机会将他们集中起来，等到大局已定，他们就算想反抗也是不成的了。只要那些人的钱粮分发得快，军心一下子就稳了。”安兴公主微微一笑，道：“你现在虽然没有格桑，但我手底下有比格桑厉害的人手，你做这件事不会失手的。”</p>

赞卓沉默不语。</p>

安兴公主研究过黑沙瓦的战报之后，就早已清楚赞卓这人很聪明，但过于谨慎，决断的能力不够，所以她又平静的说道，：“杀一个儿子不算什么，哪怕你所有的儿子都死光了，我也能帮你生。”</p>

赞卓豁然抬首。</p>

安兴公主的话给了他很大的触动，但他心中还有一个最为纠结的地方。</p>

“如果几名外来的强大修行者就能决定吐蕃的王权归属，那我更需要审视我的靠山是否稳固。”赞卓看着安兴公主，认真道，“你给我带来了绿眸的好意，但我必须考虑他能否在长安立足，我刚听说，你们长安的沧浪剑宗要在元宵节和他比剑，而各方势力很有可能将他除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