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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进了一级家属院,就停在高层楼梯口。
阎军一言不发,也不下车,不动,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虽说他面无表情,但陈美兰暗猜,他的内心肯定特别痛苦,虎毒还不食子呢,一个儿子自杀犹可为自己开脱,要两个都想自杀呢,不正昭示着他教育的失败?
而阎军最骄傲,最自豪的,不正是自己的教育。
偏偏这还不是谁要故意打击他,现在他所品尝的苦果,正是他自己用十年造的孽,他等于是自己挖了个坑,站在里头,跳不出来。
“走吧,下车。”陈美兰说。
阎肇和胡小华都下车了,唯独阎军,依旧定定坐着,一言不发。
大热天的,车一停,车里的风没了,闷热,阎军额头上,鬓角,汗从眉心迅速聚拢,又从两只眼窝出迅速往下流着,像溪流一样。
也大概还有他的眼泪,四十多岁的人了,头发都是花白的,油塌塌顶在头上,他整个人,像是马上要融化的蜡像似的。
阎肇当然不理他,陈美兰毕竟是女人,心软一点,怕阎军再不下车,要活活闷死在车上,于是打开车门,又给阎佩衡办公室挂了个电话。
正好这时从楼道里窜出个人,笑了一脸皱纹,居然是刘秀英。
手拿一瓶健力宝,打开拉环,她还细心的放了个吸管才递给陈美兰“我就说嘛,都是一家人,能有啥大事,美兰,这么热的天,辛苦你去趟机场。”
陈美兰正渴着呢,接过健力宝吸了一气,问“大嫂既然来了,怎么不上楼呆着?”
半年时间,刘秀英瘦了不少,但并不憔悴,反而,肤色健康了不少。
她到华国已经有半年了,一直在娘家呆着。她有俩兄弟,人就在首都,混得不算好,不过也是温饱之家,对她这个大姐也很好,整天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因为这半年没工作,经常各公园里走一走,锻炼一下身体,饮食又比较健康,她瘦了很多。
之所以一直没来看过ji,不是她不想,而是阎佩衡
不让。
即使ji到了首都,一级家属院门口的保安受过阎佩衡的命令,不准她进,所以她再着急,想儿子,她也进不来,这才是她这半年没见儿子的原因。
当然,原来她特别恨,特别生气,天天在娘家兄弟面前哭诉,说阎佩衡心思恶毒,想养废她的孩子。
她俩娘家兄弟都是普通人,又替她做不了主,只能相对,愁眉叹气。
可就在一个月前,ji曾往《少儿文摘》投稿过一篇小文章,以一个华裔少年的眼光,讲述了他在盐关村的生活,以及中美文化差异,还把自己醉酒,以及跟小旺,小狼几个之间发生的趣事写的活灵活现。
一个才9岁的孩子,从会写中文,到发表文章,孩子仅仅用了半年时间。
主编觉得很有趣,就放在了本月最新一期的第一篇。
而且正好《少儿文摘》的主编认识阎佩衡,刚印出来,就亲自到军区,送了阎佩衡一本。
那本《少儿文摘》,是阎佩衡今天专门派人送给刘秀英的,而且今天特地允许她进一级家院属,但不允许她上楼见ji,所以她才会等在楼道里。
人心都是肉长的,人活着也都是为了孩子好。
要说刘秀英曾经还为自己那套教育方式而沾沾自喜,并且瞧不上别人的话。
阎佩衡让ji在盐关村的半年,是用行动证明了,优秀的孩子,不论在哪里都优秀,也不论是否高压政策,自己愿意学才重要吧。
只要孩子好,啥都好。
这方面,刘秀英现在服气了,她心服口服。
本来为了这个,她心里就乐的不行。
关于阎军,她一直觉得阎佩衡雷声大雨点小,说说而已,吓唬一下,不可能真的让军法给阎军判刑,虎毒还不食子呢,要阎军被判了刑,她在美国怎么维持生计,怎么养孩子?
面对老公公,孩子依旧是她最大的筹码。
正好这时,一身跟融化的蜡像似的阎军,颤颤危危从车上下来了,刘秀英看他哭的泪雨滂沱的,估计阎
佩衡已经放过他了,就更乐了“好了吧,看看,咱爸也不过吓唬你……”
“我的书,终于有出版社出了。”阎军得先分享这个好消息。
哲学,那就是骗人的玩艺儿,刘秀英和阎军总吵架,只要一张嘴,就会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里搞哲学的更没用,你死没出息。”
长达十年,从学习英文写作,再到写书,一回回的投稿,被退稿。
刘秀英从来没想过丈夫会有出息。
但是他的书还真的出版了?
在赴美十年后,他终于有出息了?
紧接着,阎军又把自己收到邀请作讲师的事告诉了刘秀英,这下,刘秀英不就更高兴了吗?
当然,阎军还得说说麦克的事“麦克又自杀了三次,休学了。”
“他不才刚刚入学,怎么又闹了?”刘秀英还没见过麦克,皱起眉头说“他要闹,校方会不会开除他,那咱的绿卡呢?”
“秀英,孩子比绿卡更重要,而且我要有了工作,也能拿到绿卡。”阎军说。
刘秀英当然知道孩子比绿卡更重要,但自杀这事儿,只要未遂,你都可以说他是闹着玩儿的,因为人没有死,而在普通人的理解中,就跟农村娘们喝农药上吊一样,赌气的玩艺儿。
那是傻,是生活太好了,闲得无聊才干的事。
刘秀英在青海十年,那么苦的日子,可没见谁自然过。
所以她立刻说“我回去就说他,骂他。”
阎军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无法跟妻子解释这件事。
就他自己,想一下就觉得可怕,此刻人还是懵的。
而正好这时阎佩衡来了,老爷子一声咳,阎军立刻给吓的汗毛倒竖。
父子之间,十年未见。
阎军先把自己手里的包交给了他父亲,继而伸手,顺从的要让法警铐自己。
刘秀英一看就生气了“阎军,你这是干嘛,咱爸就是气气你,赶紧回家吧。ji最近这段时间表现特别好,正等着你呢。”
算什么大事嘛,刘秀英惯
会见风使舵的。
她觉得阎佩衡不过虚张声势,到时候她抱着ji哭一哭,看在ji那么优秀的份儿上,阎佩衡一定会心软。
阎军怎么这么傻,他居然主动让人铐他。
而且阎军知道军法在哪儿,他居然在被铐上之后,主动往军法的方向去了。
这下刘秀英就更生气了,她吼说“阎军,我这辈子真是瞎了眼才跟了你这么个男人,学了一辈子哲学,才出了书,有学校邀请你去做讲师了,能拿绿卡了,你可倒好,自甘堕落,要在华国坐牢,去吧去吧,我白跟了你二十年,白苦了二十年,我的三个儿子要是因为你而耽误学业,不说麦克自杀,阎军,我要带着ji和john一起自杀。”
阎军张了张嘴,依旧没说话。
刘秀英的话其实是故意说给阎佩衡听的,她又说“我曾经那么辛苦,四处给人下跪,你们对得起我吗,阎军,你不如去死!”
这会儿是下班时间。
虽说军区的人都克制,不刻意围观领导家的家务事。
但很多人家的窗户打开了,借故站在窗前干活儿,不就是好奇,想听?
而在美国的时候,只要稍微不如意,刘秀英就会这样骂阎军,骂几个孩子,你是个废物,你不如去死,都是她的口头禅。
阎军已经给铐上铐子了,转头看着气急败坏的妻子,这下哲学那一套不灵了,纵使他再想逃避,那个念头既然种进心里,就逃不开了。
他的儿子正是因为想逃离他们夫妻才会自杀的吧。
多么残酷的现实,当他没有见阎佩衡的时候他还可以替自己开脱,辩解,可现在见了老父亲,看着他比曾经佝偻许多的腰,花白的头发。
他就想起阎佩衡为了给自己攒钱买饼干,买零食,生生戒掉的烟。
就得想起自己煮糊了面,父亲总是把好的挑出来给他,自己端着糊掉的锅,一点点的把糊掉的面条扣下来,努力下咽时,那难过的表情。
那时阎佩衡也总说“小军,爸如今吃苦都是为了你,你可不能自
甘堕落,你一定要有出息,要继承父亲的志愿,明白吗?”
他胆怯,他懦弱,他比不上铁筋铁铸的父亲,所以总想逃避。
要不然,也不会疯了一样想出国,麦克不也一样,一直在尝试逃避?
那约翰呢,ji呢,他们会不会也跟麦克一样?
此刻,他心里全是父亲戒烟时,一夜夜在床上辗转翻侧的样子,是他吃了糊锅的饭,不论刷几次牙,嘴里永远一股焦糊味的样子。
不仅是想伏法,他更多的还是想躲开父亲,所以他头也不回,就那么走了。
刘秀英本就是个泼妇,装好人不成就得撒泼,撒泼不成,她还能抱着儿子哭,抱着儿子闹,丈夫好容易在美国能当教授了,老公公这么干,刘秀英不异在他面前割腕,跳楼,自杀,以死相逼,她也不可能让公公把丈夫关起来。
这不,她正在想,自己该怎么闹,就听阎佩衡说“秀英,你先上楼,等我半个小时,我来解决你的事情。”
“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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