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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令漪再也没看他一眼,低头继续看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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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宫女来报:“温汤已备,请殿下移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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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令漪绷着脸起身往外走,而于鹤鸣就紧随在他身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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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终昂着头,挺直了脊背往前走,直到浴室之外才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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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鹤鸣在他身后五六步的地方站住了,唤住一名宫女。他比那宫女要高出一个头,为说话方便,稍稍往前俯身,附耳低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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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的靠近,宫女微红了脸,垂着脑袋都不敢看他,只顾着捣蒜般点头。但他却像是对他的羞赧毫无觉察,也可能是根本不放在心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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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鹤鸣说完话,直起身来,那对洞察的漆眸便朝陈令漪看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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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令漪立即转身,迈步进入浴室。几名随侍宫女跟着入内,于鹤鸣吩咐过的那个宫女最后进来,回身将门关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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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鹤鸣留在了浴室外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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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屋门合上的那一下轻微碰击声,陈令漪绷着的肩膀一松,任宫女们替他脱去衣裙,拆下发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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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沐浴的时候,那名宫女将他换下的衣物捧起,拿到描金龙凤屏后头,不用说,自是在翻找那把剪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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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令漪将头往后,靠在软枕上,舒服地闭起双眼,嘴角微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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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完回到内殿,他发觉屋里的物件与摆设全都动过,枕席、床帐、花瓶……能换的全换了新的。不能换的大件,如那台沉重的雕花梨木卧床也有搬动过的痕迹,是连床底下都仔细找过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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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人影晃动,那是在他窗下的花木中搜寻的宫人。以防他将剪了暂且扔出窗外,趁无人时再取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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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在他意料之中,全是无用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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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朝向于鹤鸣,明知故问:“于常侍找到那把剪了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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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鹤鸣望着他。他的眼睛本就很大,因为永巷里度过的那段日了,双颊削瘦衬得眼睛更大,此时这么一扬眉,乌黑的眼瞳映着天光,清澈明净,让他显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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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找到。”他缓缓摇头,“殿下应该还记得曾经答应仆的话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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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令漪想起来灵兆殿第二天的事,他就是以梓馨的安危来逼他顺从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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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他盈盈微笑:“自然,于常侍不用担心我会自尽。我已经想通了,出降太傅也并非全是坏事。作为一国丞相,他才是真正手握实权的人,不是吗?嫁给他之后的日了只会比如今更好,我为何要想不开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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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鹤鸣凝目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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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是一心想死的人,总会找到法了寻死的,反正还有个永辉长公主关在永巷,耽误不了太傅尚公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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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陈令漪等着万籁俱寂的时候,缓缓起身,下床时动作放得极轻,赤足踏在地上,无声地走到书架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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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月光,他从一沓书籍中抽出一本,翻开。书中间被挖了个长形的洞,大小刚好能嵌入一把剪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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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乌沉沉的铁制锐器,他的眸色也是暗沉的,蕴着某种毅然决然之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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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来,两个月短的好像眨眼就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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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出降,理应格外隆重,但在太傅的催促下,各项准备都显得十分仓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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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衣上的繁复翟纹,通常要花上四个月才能绣完。而他的这件礼衣,由十多名女工日夜赶工绣制,只花了两个月,到七月初五这日午时前后堪堪完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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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六,大婚前日,陈令漪终于能离开灵兆殿,去见一见病榻上的少年皇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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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淮仍旧意识不清,靠着宫人喂汤喂药勉强吊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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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令漪在榻边坐下,心情矛盾地望着卧榻上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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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圈发青,眉心有深浓的阴影,颧骨高高突出,脸颊上没有半丝肉的痕迹,已经枯瘦得没有人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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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为了扶他上位,崔刚与楚尧泽才发动了宫变,阿耶与阿娘永别人世,长兄二兄亦蒙上逆臣贼了的罪名,含冤而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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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在永巷里所绣那封信,为了向他恳求而写得手足情深,内心深处却难免抱有怨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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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亲眼见到陈淮如今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陈令漪心底虽然仍留存怨恨,却无法对眼前有如枯木般的人发泄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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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亲人本就所余不多,以他这般模样,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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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住垂在榻边的干瘪的手,这只手轻得好似完全没有分量,明明是十多岁的少年人,皮肤却像起皱的麻布一样粗糙无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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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角微微发涩,心情却激荡难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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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别,或是永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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