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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站着的魏公公,已经从假寐中清醒了过来,因为他清晰地听到了里头有人在对话。

是的,对话。

魏公公先是悚然一惊,皇帝的寝殿里,竟然还有人?

但随即,魏公公发现,皇帝是在自己和自己说话。

冷汗,当即从魏公公的额头上流淌了下来。

他想进去看看,却又有些迟疑。

这时,

他听到了脚步声,

随即,

寝殿的门,被打开了。

魏公公看见皇帝,走了出来。

皇帝是睁着眼的,似乎很是清醒,但魏公公却留意到,皇帝的视线里,似乎有一个聚焦,而聚焦的方向,让魏公公有些疑惑。

“你一直都是这样,高高在上,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什么都可以做,但你从来没有为自己留下的烂摊子,负过一点点的责任。

现在,

你居然还在笑我,笑我?”

魏公公的汗毛,都立起来了,皇帝到底是在与谁说话?

不过很快,魏公公就知道皇帝的说话对象了,因为皇帝又开口道:

“你是朕的儿子,父债子偿,本就天经地义,更何况,这个位子,是你自己要争的。”

“……”魏公公。

皇帝开始向前走去,方向,是御书房。

魏公公大喘息几次,陛下这是梦魇了么?

一般人家,遇到这种事儿,抽一巴掌就好了;

一巴掌没好,那就两巴掌,两巴掌没好,就四个巴掌来回两轮;

要还没好,

那就……灌粪。

可,魏公公不敢啊。

“我要争的?是你把我挂上面硬烤着逼着我来拿的,现在说得好听了,呵呵,真以为我大燕天家父子,父慈子孝么?”

魏公公跟在后头,陪着陛下,进了御书房。

陛下没去坐上首座,而是站在了下面,目光,盯着那个位置。

“说得像是朕给你留下的是一张满是倒刺的针板一般,天下父亲,能为自己儿子留下一座江山的,有几个?

难不成,你姬成玦会厚着脸皮和朕说,你不爱什么江山,你也不喜什么龙座,你想要的,仅仅是良田几亩,茅舍一座么?”

“父皇,咱们就事论事,有些其他的事儿,根本就扯不干净了,也没必要再扯,在这件事上,父皇你笑我,我不服。

你笑我心中有畏惧,那是因为情况根本就不一样。”

“朕倒要听听,有何不同?”

“父皇你和镇北王靖南王打小就生活在一起,是玩伴,是知己。”

“那你和郑凡,不也是相识于微末么?你那时只是一个闲散的荒唐王爷,而他,只是一个所谓的护商校尉。

你认为朕和梁亭无镜,是发小,所以认为,朕在这方面,占了便宜?

那你可曾想过,

梁亭,他那时就是镇北侯府的小侯爷了,一脉单传,下一代,他就是铁打的镇北侯爷!

无镜,是田家嫡子,自幼受其老祖宗赏识,由其亲传方术,再得孟寿传承文教。

在小时候,他们就已经是贵胄了。

真当朕是打小靠着和他们一起玩泥巴才拉起的关系么?

成玦,

你这就太小瞧朕,更是太小瞧梁亭和无镜了。”

真正的二代,生活环境不一样,起步点就是常人望尘莫及,他们的眼光,他们的提防,他们的城府,绝不能用常人的观念去衡量。

“朕当年只是一个王府世子,还不是太子呢,这里的差距,你能懂的。相较而言,你和那郑凡相识时,你的条件,好得不知多少。

是你占便宜了,成玦。”

姬成玦摇摇头,道:“南王势大时,尚有北王相制衡,下方,两相制衡之下,方才有父皇你,高坐于上的安稳。

因为父皇知道,这两家,不可能一同起心思造反,而一方造反,必然遭受另一方反噬。

钓鱼台,坐得多舒服啊。

可是我呢?

我现在心里还在担心着那姓郑的到底能不能活着回来,我不希望他出事,他出事,我会很伤心,我会很难过。

我会哭,

我真的会哭。

但我更清楚,当他活着回来后,一个新的靖南王,将在我大燕再现!

晋东之地,现已是藩镇,不,是一国!

朝廷的制度,进不去晋东,他在晋东,本就是行的独一之法!

民心,他有;

军心,他有;

商贸、屯垦,他也有。

再有三两年,他的晋东,完全可以充裕地自给自足。

我在这里,收拾着父皇你给我留下的这片烂摊子,他在那里,完全是在白手起家,在空白画卷上落笔。

最重要的是,

现如今,

在我大燕,

没有一个可以和当年一样去制衡南王的北王了!

先前,他轻骑十八,一道王令,调动晋地大军云从;破国都之大功,其声望,已然大燕军中当之无愧的第一。

我靠什么去自保?

靠大哥么?

靠李良申么?

靠那个出身在渔村,会做一些人,但实则真正的威望家底早就自散了七七八八的小镇北王么?

呵呵呵。

是,

他现在的地盘,只有晋东一地,但只要他想要,他可以轻易地调动其麾下精锐,号召靖南军旧部,再掌握晋营兵马,几乎不受阻拦地,从晋东打穿到晋西,来到马蹄山。

届时,

一个清君侧的名号打起,

我拿什么去拦?

大哥和李良申,加在一起,能拦住他么?

地方兵马,在我的圣旨和他的王令之下,到底会跟随着谁?

北封郡的镇北王府,就算是我不小瞧他,人家,愿意铁了心地把最后的家底拉扯出来勤王保驾么?

只要他愿意,

他立马就能和我这个大燕名正言顺的皇帝,获得近乎均势的资格!

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坐在我的面前,和我掰手腕!

但如今,

放眼整个大燕,

不,

放眼整个诸夏,

能在领军对阵上,胜得过他的,还有么?

年尧,都已经被他阉了送进宫里来了!”

御书房门口,魏公公早就屏退了那些太监宫女,只留下他一个人守在外头,额头上,已然不断沁出冷汗。

御书房内,姬润豪坐在首座上,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情绪的失控。

“这是你,心里的想法么,是你,害怕的根源么?”

站在那里的姬成玦,没有说话。

“所以,古往今来,为何会有那般多亲者痛仇者快的皇帝,为何会有自毁根基自断羽翼的皇帝;

后人读史,只觉得那些个皇帝,愚不可及,殊不知,坐在那个位置上后,想法,就不一样了。

有时候,不仅仅是你在想这些,其实,你手下的百官们,他们比你,想得更多。

成玦,

告诉朕,

你刚刚所说的,

真的是你的想法么?

你夜不能寐的原因所在,是在害怕那郑凡日后,会倾覆掉你的江山么?

可你,

明明已经请他一同坐过了龙椅,

你们二人,

也早就将一些话,提早地说得很明白了。

他要什么,他已经说了;

你能给什么,也已经给了;

你是不信他么?

还是,

你真正不信的,

是你自己?

猜疑,猜忌,帝王之心,往往是出于内,而非来自外。”

姬成玦咬了咬牙,

看着自己的“父皇”,

道:

“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一直清楚我该怎么做,我不能做出丝毫,哪怕一丁一点,哪怕是布局于未来,对他郑凡,有不利的举措。

一点都不能!

我要安抚他,我要把我的这颗心,都剖开,给他看。

我得时不时地洗涮自己,隔三差五的,要告诫自己,我不可以做,我也不能做。

我得为了大燕,我得为了霸业,我得为了日后在史书上,

把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父皇,

在我的光辉面前,

比得一无是处!

我要一统诸夏,后世千百年,必然会留有这大一统之印记,而你,只是我印记之前的点缀!

你不是不信任你的子孙后代,所以才急着把几代人的事情,硬是要在自己手头上做成么?

我不会让你独享的,

我要让你的后世评价,是在我之后,你只是打下了一个基础,而我,才是真正的千古一帝!”

这些话,

近乎是咆哮出来的,

姬成玦撕扯着自己身上的龙袍,

指着自己的脸,

恶狠狠地盯着上方坐着的“父皇”,

“所以,我能忍,我什么都能忍,能看开,我能把任何事情都看开!

姓郑的,

是我兄弟,

他打胜仗,他大燕军神,他天下无敌,他风光无限,

我,

燕小六,

打心眼儿里替他高兴!

他率军孤注一掷入乾时,我担心的不是万一失败了,我大燕的局面,是否会彻底崩盘,我也不在乎我大燕已经到了输不起的地步。

我担心的,是那姓郑的,回不来了,这世上,能让我觉得有趣,觉得有资格和我当朋友,无论是在过去身份低微时还是在现在,都不落俗套。

能让我笑,能让我骂,能让我笑着骂的人,

就他一个了。

我有时候在心底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做好准备,做好准备,做好准备……

做好那万一有一天,

他姓郑的带着大军打到京城下面时,

我能笑着打开城门,

还要死要面子对他说一声:

这龙椅老子坐腻了,你来替我受着,我还得谢谢你。”

说着说着,

姬成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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