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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西垂,院里的黑驴咀嚼草料,翻唇露出红口白牙。

客舍的窗格里,李思俭送的那方听潮石砚摆在桌上。老笔社诸画匠送的东西里边,李蝉独爱这一方砚台。他三指捏住一块松烟墨,摩擦砚底,无需加水,砚里便蓄满浅浅一层墨汁。

他左手边摆着本经折装的册子,未贴书衣,只在最上边那面自上而下写了“麟功纪游”四字。册中写满蝇头小字,记录了他离开玄都东行至今的见闻。他把墨块收进匣内,展册,拿烛台作镇纸压住边角。提笔蘸墨,在蝇头小字后边另起一竖,写下岐州二字,又写下郑阆君的名字。

又写“岐州之南有欹梧山,山下有白头村,古木萧疏。麟功二十三年秋,大灾,村人尽死。有郑阆君者,郑君山之子也,识三才六甲之数,通明堂玉匮之事,求神通于玉京,闻灾讯,往巴阙募粮,返青灵县,病殁于此。”

写罢郑阆君之事,又另起一竖,写下鸦千岁三字。

又写“青灵县西六里,有蒋氏义庄,学署、祠堂、族田齐备。因瘟疫故,废。县人寄棺椁、死尸于此。有贼寇捉人而食。有老乌,食人死气千岁而成妖。”

紧接着,李蝉开始书写“昌平鬼主”之事。

徐达按着烛台,见李蝉终于写到这儿,叫道“阿郎可得把咱写得威风些,莫堕了咱雪狮儿君的名号!”

李蝉瞄它一眼,“把你这名号写进去,我可就藏不住了。”

徐达叹道“堂堂雪狮儿君,行的是那侠义之事,却要藏头露尾,可叹,可叹呐!”

李蝉笑道“你不想藏头露尾也没事,我既已种道,你日后便不是妖猫,可以以灵猫自居了。”

白猫一跃五尺高,落到房梁上,尾巴直晃,眼睛发亮,“真的?”

李蝉道“但也不要轻易口吐人言,惊了旁人。”

“好啊!”徐达跃下房梁,到来回踱步,激动道“咱终于等到了这一日,此后便是虎啸山林,大鹏展翅!万人称颂雪狮儿君!好,好啊!”

不理会徐达的遐想,李蝉继续下笔书写。

拍猫屁的小妖也藏在画轴里,徐达威风凛凛地来回踱了半晌,没人理会,也渐渐平复了心绪,蹲在纸边看李蝉写字,问道“阿郎要把这书传出去?”

李蝉点头。

徐达道“阿郎这是要著书立传,教化世人呀!”

李蝉莞尔一笑,“胡说什么?不过略作记述罢了。”

他继续落笔,写了几个字,又停笔说“记得六年前,我在关外,经过了一个叫符阳的地方。那地方,穷山恶水,虽然有人,但活到三十岁都算长寿了。符阳人却不怕死,在符阳人眼里头,人没了气儿,算不得死,只要还有人记得他的姓名音容,他就还活着。”

说完这一段话,他又继续下笔书写昌平鬼主之事,一边说“这乱世里,很多人死得不为人知,我把他们写下来,按符阳人的说法,那他们又在书里活过来了。”

墙上悬挂的画轴里边传出红药的声音“阿郎也不必专写亡人之事,不妨把这之前的见闻也写进去吧。”

李蝉一听便懂了红药的心思,笑道“好啊,日后便把神女桥的事写进去。”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关外的事,也都写进去。”

画轴里传出微弱却嘈杂的欢呼。

李蝉迟疑顿笔,要是把大庸国外的志怪之事也写进去,就算不得麟功纪游了。但也暂不去想,落笔继续书写。写罢昌平鬼主之事,他把册子放着晾墨,便开始拾掇行李。把悬心剑插进书箧左侧,接着是画轴、油布伞、崭新的麻藤履和书籍。

徐达问道“咱这就动身,也不吃顿饭再走?”

“郑明府刚经历丧子之痛,青灵县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如今粮虽入仓,那几个大族却不是能轻易摆平的,我就不多添麻烦了。”

收起晾干墨的书册,背上书箧,李蝉离开客房,一名绿袍儒士就在此时走进院子。

李蝉虽假扮昌平鬼主,为青灵县了围,却从未见过那位明府,不过他见过的郑阆君却与这绿袍儒士有三分相像。

郑君山走入院中,这個纵使被巡按逮捕问罪也气度从容的男人,此时脸上终于露出疲态。他见到前边的青年。青年容貌颇为俊朗,眸如点漆,年纪看起来比他那独子大不了两岁。

又看到青年背着书箧,郑君山微微一怔,“李郎这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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