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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桥飞楼间白雪纷纷,合璧酒楼的接风宴里,众人对饮了约莫半个时辰。
那位枷鬼将军,在席间喝出了三分醉意,直言说若换了别的京畿游奕使,就算是圣人亲自指派的,也懒得理会,不给下马威便算客气,却佩服李蝉的行事为人。
在合璧楼外,陆青霞因司中还有事务,骑马离去。择日邀请李蝉到家宴的陈仲弓,被冷风一吹,酒兴反而更浓,只道择日不如撞日,不由分说便拦住李蝉,要陈皓初牵住了那黑驴,把李蝉请到了陈家去。
枷鬼将军府离合璧巷不远,到任善坊东边,绕过教弩场往南,铁果巷里头第一间宅邸便是。众人入宅,脱去积雪的裘衣。矮桉边,铜盆里火炭烧得通红,几人对坐饮酒,谈论妖魔乱贼之事。
枷鬼将军千里杀人归来,逢上冬天,那战果还十分新鲜,被他提到桌前炫耀,说这草衣翁不光武艺高强,更精通左道旁门术法,在燕王账下做幕僚,常常暗中用妖法害人,又以斩妖除魔的身份现身,祸乱玉京,闹出了几桩桉子。事情败露后,此僚杀了神吒司一名旅帅和数十兵丁,遁逃数千里,最终还是被陈仲弓枭首,带回玉京。
这草衣翁手段不凡,借着一身左道旁门法,杀死的先天高手都不在少数。但神吒司右禁枷鬼将军,已是神变境界的武人。“神变”二字,在佛门谓之“神通变化”,对习武之人而言,是武道已超脱先天,到达变化若神的境地。当年佛门童寿上师,在玉京逍遥阁西明园里传法,曾展示“十八神变”,驭使水火,凌空坐卧。而神变境界的武人,锤炼武道到至高深的境界,也能履水如地,入地如水,不输佛门十八神变。
李蝉虽见惯了死人,却不似陈仲弓喜欢对着死人头喝酒,话锋一转,与陈仲弓谈论武道。兴到浓时,提剑比试,点道为止,也算头次见识了神变武人的本领。
收剑继续饮酒,又谈论一路东行见到的妖魔之事。继而话题又到了“酒”上。陈家藏酒种类颇丰,半昼功夫,众人喝了葡萄酒、马乳酒、白醪酒、红曲酒,皆来自良酿署,是窖藏了数年的陈酒,酿于今年前,在这岁况里十分珍贵。
到黄昏过后,天色已暗,李蝉谢绝相送,在铁果巷口与陈家人告别,骑着黑驴,带着来时的半葫芦烈酒,提一盏写着“陈”字的灯笼,走进街中。
窄巷里光芒幽微,飞楼上灯烛荧煌,李蝉穿过夜间风雪,身上酒气渐消。
回到光宅坊,低处的废园门外,那虎眼铜锁卡的一声,自行开了。李蝉被妖怪们迎入家中,一小妖把黑驴牵到食槽边。黑驴午间吃过枷鬼将军府里掺了黑豆、萝卜的精料,舔过固陵的盐石,见到自家的干草,顿感曾经沧海难为水,愣了好一会,不满地叫唤起来。
红药取下李蝉的已半湿的羊皮裘,挂到墙边。李蝉走到桌边,妖怪们刚吃完饭,碗碟异常干净,不见什么油水。他把葫芦抛给涂山兕,往他榻上一坐,靠着墙脱下靴子,一边说“酒价又涨了不少。”
涂山兕拔开软木塞,对着里边的梨花白轻嗅,紧接着喝了半口。
她吐出一口酒气,欲言又止。沉默一会,又瞄一眼桌上没什么油水碗碟,唤道“阿郎。”
“嗯?”李蝉放下靴子,抬头。
“家里妖怪越来越多,养家却全靠阿郎一人。这么下去,阿郎也难得分心。”狐女声音清冷,擦了擦嘴角,把葫芦递给边上眼巴巴瞧着的青夜叉。
“怎么了,想挣钱养家?”李蝉有些诧异,又看向其他妖怪。只见妖怪们都望了过来,看来涂山兕说的话,也是众妖想说的。
红药在榻边放下一方熏香了的干帕子,拿走打湿了的靴子,一边说“庙观里的道士和尚,虽然不理俗务,但一个清修的修行者背后,少说都有千百个佃户,耕庙观的道田、佛田,养着他们。阿郎呢,非但没人养着,还得养一大帮子妖怪。洗墨居里那些画儿,卖了不少钱,皇帝的赏赐,也不少,但咱们用下来,却总不宽裕。”
李蝉瞧了瞧红药,又看涂山兕,再把两个夜叉,其他小妖都看了一圈儿,“我走时你们商量过了?”
涂山兕点头。
“你们要养家,我倒也乐意。”李蝉擦着后颈,“要做什么,想好了么?”
涂山兕正要说话,徐达抢道“狐仙娘娘说了,要当个负局先生!”
所谓负局先生,是担着磨镜箱走街串巷的磨镜客。也许是因为常用铅汞的缘故,在市井百姓眼里,磨镜客也跟道士沾些边儿,所以百姓也管磨镜客叫做“负局仙客”。
李蝉点头,“这倒是个好营生,想做就去吧。”
涂山兕道“阿郎能帮我写面幌子么?”
“好啊。”
小妖拿来四尺麻布,李蝉蘸了听潮石砚里的墨,写下十六个字。
涂山兕道谢过后,把布幌子拿去挂起晾墨,李蝉又问“其他人呢?”
红药道“我就只会些女红、还会抄经、调香了。”
李蝉道“调香也是个好营生。”
徐达叫道“咱便去走街串巷,也散播些香火,纳些供奉……”
徐达话没说完,李蝉屈指一弹。隔着丈许距离,无形气劲把白猫额上绒毛压了下去,弹出一个脑瓜崩。
“你就在家待着,别给我找麻烦。”
“阿郎怎如此不公!怎么神女娘娘跟狐仙娘娘都能出去,难不成就因为咱不是女儿身?”徐达愤愤不平。
扫晴娘把宋无忌装在铜斗里,熨干羊裘,转头说“少郎就算种了道,能护住你们,但你在玄都闹腾也罢,要是在玉京私立淫祀,惹的麻烦可不小了。”
“啊这……”徐达自知无理,抓来边上的覆火大将,训斥道“你瞧瞧,咱早说过此事行不通,是也不是?”
“是,是……”覆火大将一头雾水,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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