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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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度在外射猎, 尚未归来。</p>

菩珠倚窗观着庭景，等着他时, 微微出神。</p>

身后起了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她转头，见怀卫跑了进来，奔到面前。</p>

“阿嫂！我方才想去看看四兄回了没，远远见我娘亲骑着马往东去了，身边就只跟了柔良夫人和几个亲卫！我叫她她都没听到，我眨个眼, 等追上去, 她早就不见人影了！”</p>

“她要去哪里，有和你说吗？”</p>

菩珠下意识地摇了摇头。</p>

怀卫立刻焦急了起来：“娘亲怎么了？她出了何事, 急着要出城？”</p>

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跺了下脚。</p>

“不行，我得去看看！万一出事！”</p>

或许是同为女子的直觉, 当听到怀卫说看到金熹姑母只带了几个亲信之人出城往东而去，不知怎的，菩珠立刻便联想到了她向自己问姜毅的那一幕。</p>

她怔了片刻, 抬眼，怀卫已奔了出去。来像一阵风，去也像一阵风。</p>

善央和李玄度等人都还没回来，菩珠怎放心让他就这么出城？</p>

且她也有点顾虑。</p>

若是真如自己所想，万一被怀卫追上看见了……</p>

也不知会发生什么。</p>

她追出去, 到了王宫外，怀卫早不见了人影。问宫卫, 说他已走了，往东去, 就几名随从跟着。</p>

菩珠立刻叫人牵来马，再派人去通知李玄度，带了几人急忙也出城，沿着银月河追出去，行了一段路，视野渐渐开阔，远远便见前面有几道骑影，知应是怀卫，纵马继续追赶。</p>

大军清早出发，列队沿水向东而去。队列迤逦，连绵不绝，长达数里。</p>

今日的行军日程，沿河行五十里，在一浅滩处渡河，再继续上路，天黑前，抵达对岸一片平整的野地，驻扎过夜。</p>

因今早分营，耽搁了些时辰，路上也遇延缓，到了此刻，队列之末载运军资的辎重队伍，才抵达了浅滩。</p>

姜毅渡河后，和几名来寻他议今夜驻营事的副将说完了事，便停在渡口，等着辎重队伍上岸。</p>

一辆辆载着粮草和军甲武器的重车，从对岸涉水而来，上岸后，奋力地追赶着前头的队伍，以便在天黑前，抵达预定的目的地。</p>

大队顺利渡河，直到最后，两个小兵驱着一辆载满粮草的重车，急急忙忙上岸，车轮却不小心陷入河滩边的一处石坑里。</p>

二人用力推车，但车身沉重，前头拉车的那匹灰骡亦频频滑蹄，难以出坑。</p>

小兵一边奋力推车，一边抱怨，忽见姜毅竟在岸边，坐于马上，似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转头看来，随即翻身下马，走下了河滩，不禁紧张了起来，急忙闭口，愈发用力地推。</p>

陷入坑的车轮，终于一寸寸地往前移，眼看就能出坑了，却始终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力道。</p>

二人龇牙咧嘴，脸憋得通红，正艰难地顶着，身旁忽多出了一双推车的手。</p>

姜毅一个发力，便和这两名小兵一道，将车从坑推了出去。</p>

他收手。</p>

二人本以为他是下来斥责自己无用的，没想到他竟来帮着推车。又是感动又是惶恐，齐齐撒手，躬身向他道谢。</p>

这段河滩向上，车就停在陡坡上，骤然失了推力，前头的那匹灰骡独立无法撑住这沉重的后坠之力，整辆重车，立刻倒退。</p>

两个小兵还站在车后，只顾向姜毅行礼，浑然未觉，眼见就要被后退的沉重粮车压住，姜毅喝了一声当心，上前一步，再次伸臂，一把撑住了后退的车身。</p>

车轮顿止。</p>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惊出一身冷汗，慌忙转身推车。这回不敢再分心，一个在后，一个驱骡，终于将粮车押上了岸，停稳后，顾不得擦汗，急忙又掉头跑了回来，下跪向姜毅请罪。</p>

姜毅拂了拂手：“下回当心些！不早了，上路吧，追上大队，今夜早些休息。”</p>

这两名小兵出自河西，投军不过数年。从前只在军闲谈时从白发老兵的口听闻过战神姜毅之名，河西一战，方远远认得他面。今日偶遇在此，不但得他两次出手相助，此刻见他说话，面上也不见半点怫色，又是感动又是兴奋，朝他使劲磕了个头，爬起来照他吩咐，忙急急忙忙继续上路。</p>

姜毅目送着最后一辆重车渐行渐远，依然立在河边，转脸，眺望了一眼身后来的方向。</p>

那座城，已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远方的地平线上，再看不到它的轮廓了。</p>

静静的银月河，朝前蜿蜒，河流的尽头，闪烁着一片夕光，风吹过，夕光化作点点，宛如碎金，又似灯火，恍惚之间，令他想起了许多年的一个上元之夜。</p>

那时他还年少，她亦未出塞。上元之夜，相约黄昏。</p>

犹记那一夜的京都街巷，宝马香车，行人如织，月上柳梢，人间灯火。人潮涌动间，不知何时，他牵住了她的手。她看灯，他便看她。</p>

那一夜是如此好，至今想起，宛如是一场梦。</p>

这前半生里，最好的一个梦。</p>

胸前传来的一阵隐痛，令姜毅回过了神。</p>

他的伤还没有痊愈，方才助那两个小兵上岸，第一次发力无妨，因有所准备。但第二次挡车，用力过猛，想是牵到了伤处。</p>

他的身形顿了片刻，待胸前传来的闷痛之感消了几分，最后望了一眼那座城池的方向，牵马转身，沿河岸朝前继续行去，渐渐快要赶上前方大队，忽这时，听到身后的岸上，传来了一阵马蹄的疾驰之声。</p>

那马蹄声由远及近，急促无比，惊起了水边草丛里一群方暮归的野鹭，四散飞离。</p>

姜毅略一迟疑，停步转过头。</p>

他看见对岸，一个女子骑马从后追了上来。</p>

尚隔着些距离，暮光朦胧，她的脸容起初看不大清楚。但当她身影映入眼帘的一瞬，他的心跳便骤然停了一下。全身血液，亦随之凝固。</p>

风在耳畔劲吹。</p>

野鹭振翅，掠过他的头顶。</p>

脚下河川，水流潺潺。</p>

一切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他的耳边只剩下了她追逐靠近的马蹄之声。</p>

他不敢相信，她竟就这样来了。</p>

然而眼前这一切，却又都是真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