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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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蔽月。一阵夜风无声无息吹过宫苑, 荡动了殿檐翘角下悬的一枚铜锈斑斑的惊鸟铃。</p>

铃声叮当，断断续续, 随风飘入，在这深宫的夜半时分，入耳分外戚切。</p>

守在内殿榻前的陈女官也听到了，又望见面前燃着的几道残烛火苗摇曳，忽有些心惊肉跳之感。</p>

她望了眼床榻。</p>

姜氏昏睡已有三日，这些天，那边的女眷, 包括太后、皇后等人, 轮番来此看护。</p>

宁福已守多日，不肯离开半步, 方前半夜倦极，才被自己劝着，和衣在设在旁的另张便榻上躺了下去。</p>

她面带倦容, 此刻也正沉沉而眠。</p>

陈女官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殿门前，低声吩咐宫人, 叫几人架梯爬上去，去将那铃给取了。</p>

正吩咐着，内殿里传出一道模模糊糊的低语之声：“它好端端的，你要动它作甚？”</p>

自从秦王夫妇出京走后，这一年来, 姜氏便就精神不济，身体更是每况日下, 到了最近，她昏睡不醒, 间只偶尔睁下眼皮，随即又陷回到沉眠之。</p>

如同蜡烛燃到了尽头，行将熄灭。姜氏时日无多了。朝廷内外，人人心知肚明，都在等着那最后一刻的到来。</p>

这是这三天来，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p>

陈女官忙返到榻前，见姜氏依然那样闭目而卧，但和方才不同，眼皮微微翕动着，显是方才被那风铃的戚切之声给惊醒的，便小声问她感觉如何，见她不语，正要再去唤太医来，又见她微微抬了抬手。</p>

陈女官知她是叫自己不必了。</p>

她压下心涌出的一阵悲戚，默默地站在榻前。</p>

夜风继续，那铜铃又叮当叮当地荡了几下，声音飘忽，渺渺茫茫。姜氏依然闭目，仿佛在听，又仿佛陷入了某种思绪，片刻后，待那铃声止歇，她低低地问：“我这是睡了几日？”</p>

“启禀太皇太后，差不多三日了。”</p>

姜氏慢慢地睁开了眼，命扶自己起来，说想出去，去看一眼庭院那株她当年手植移栽的海棠。</p>

或是去岁冬冻，或是物感地气。又是一年春深了，那株老树却是枯死，再无花信。</p>

陈女官只将她扶起来靠坐着，劝明日再出去看。</p>

姜氏道：“我此刻精神好。你们拿个椅，抬我出去便是。”</p>

陈女官道：“外头风大。太皇太后还是卧养为好。”</p>

姜氏沉默下去，片刻后，低低地叹了一声：“是那老树也枯了，你才不叫我看，是吧？”</p>

李慧儿被两人的说话声惊醒，睁眼，见昏睡了多日的姜氏醒了，不但如此，精神看着还很是不错，起初惊喜，忽想起回光返照之说，又听到她如此说话，顿时悲从来，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从榻上飞快地爬了下去，奔到别院，折了一枝花满枝头的海棠，本回来送到姜氏手边，强作笑颜道：“□□母您长命百岁！你瞧，我给您折了花来。等□□母身体好了，到时候我再陪□□母去看花！”</p>

姜氏接过，闻了闻，含笑：“开得真好啊……”</p>

她话音未落，手一颤，那花枝便跌落在了榻前的地上，继而整个人往后仰，无力地靠在了枕上。</p>

“太皇太后！”</p>

“□□母！”</p>

陈女官和李慧儿惊叫一声，扑上去扶她。</p>

姜氏慢慢地再次睁眼，凝视着李慧儿，低声道：“慧儿，□□母要走了，往后保护不了你了。你四叔四婶回来之前，端王妃会照顾你的。日后若有合适的人家，你便……”</p>

“不要！我哪里也不去！我要一直陪着□□母！□□母您在哪里，慧儿就去哪里！”</p>

李慧儿悲伤万分，趴在姜氏榻前，低声呜咽，泪流满面。</p>

姜氏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叹息了一声，让她先出去，让陈女官留下。</p>

李慧儿知她必是有话要和陈女官交待，也不敢耽搁，擦拭眼泪，走了出去。</p>

……</p>

长庆宫的东阁里，刚从蓬莱宫探病回来的李承煜独坐案后，斟酌着前几日陈祖德向自己荐的几个新的可任西域都护的人选。据太医言，他的□□母姜氏，应就是这几日的事了。</p>

只要她薨了，圣旨便将立刻发往西域，召皇叔李玄度回京奔丧。</p>

他若不回，那正给了自己一个挞伐他的理由。</p>

他若是回了，那就休想再活着出京。</p>

这计划已在李承煜的心谋划了许久，眼见很快就能付诸行动了，他的心情有些激动，又感到如释重负，全身上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之感。</p>

他也终于有些理解明宗当年的感受了。</p>

纵然蓬莱宫外早已密布了他的暗探，便是一只蚂蚁爬出来了，都休想脱离监视，但李承煜还是感到缚手缚脚。一直以来，如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在困着他，令他不敢轻易有所举动。</p>

等了这么久，姜氏终于就要走了。</p>

李承煜几乎已经迫不及待了。</p>

他是皇帝。他想要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譬如，如何解决他的皇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