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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栀子花不仅香气馥郁,还能作药用,并非寻常的观赏性花卉。

姜洛想着,又特意嘱咐,折栀子之前先拨开花瓣瞧瞧里头生没生虫,生了虫的不能要,得找干净的才能用来佩戴在身上或发上。

扶玉和弄月依言仔细挑选。

将此地开得最好的几朵栀子折下来后,姜洛当先拿了朵,长长的花枝往腰间挂着的香袋里一放,再重新系紧香袋,如此就算佩戴好。她自己佩好不算,还让扶玉和弄月也佩。

许是顾及姜洛是主,自己是仆,尊卑不得乱,两人没有样学样地把花放在香袋里,而是互相帮忙,戴在了头上。

栀子白嫩,衬得两人脸庞也是嫩生生的,活像小了好几岁。

姜洛道:“好像十来岁的小姑娘。”

已近二十岁的扶玉忍俊不禁,弄月也嘻嘻笑道:“娘娘惯会夸人。”

姜洛道:“别人想听我夸还听不到呢。”

而后带着余下的栀子回去,准备分给容樱和穆贵妃她们。

因龙舟竞渡即将开始,南北两岸愈发人山人海,入目所及尽是黑压压的人头。西岸这边烟雨楼里的命妇贵女们也坐不住,纷纷登上最高的三楼,等候竞渡开始。

走到楼下,姜洛抬头看了看。

但见三楼被命妇贵女们坐得满满当当,门窗也全部打开,方便她们观看。

从湖面而来的风徐徐吹入三楼,姜洛清楚地看到有贵女头发衣摆被风吹出一种凌乱美。姜洛顿时转身,不打算上去了。

“把花给长公主她们送去吧,”她吩咐道,“若是想看竞渡,就留在楼上,不用下来。”

扶玉道:“娘娘不看吗?”

姜洛道:“楼上风太大,怕是兜帽根本挡不住。”

扶玉道:“娘娘不看的话,奴婢也不看了。”

弄月跟着点头。

姜洛道:“当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等这天等很久了?上去看吧,我身边又不是没人伺候。”

她都这样说了,扶玉和弄月也只得带着花上楼。

姜洛则去往后院,进到早早布置好,留作给皇后专用的一间屋子里躲风。

因前头有三层高的烟雨楼遮挡,在屋子坐着,完全感受不到风的存在。可正也因烟雨楼挡着了,打开窗朝外看,半点上清湖的湖面都看不到。

龙舟自也是瞧不见的。

姜洛郁闷地想莫非她和竞渡无缘,忽听前头楼上传来道道惊叹欢呼,竞渡要开始了。

欢呼声过于响亮,细听之下,姜洛甚至能分辨出说“第五只龙舟的颜色最好看”的是容樱,说“最后那只也好看”的是李美人。

无法亲眼目睹竞渡盛况的姜洛边只能听边吃乌梅。

吃着吃着,她想起之前听到的一句话,讲端午来上清苑,唯有看过竞渡,方是不虚此行。

她也想不虚此行。

可楼上风实在太大,指不定她还没看清龙舟在哪,就已经先咳得不成人形——

等等。

她不去楼上,另外找个可以看得到湖面的地方不就行了?

姜洛暗叹自己真是绝顶聪明,旋即飞快丢开乌梅,去拿出宫前扶玉让带上的薄斗篷。

拿到斗篷,姜洛没有立即披上身,转而拿起套同样是扶玉让带的便服,换掉了正穿着的吉服。

吉服繁华贵重,便服与之相比虽简便不少,但姜洛没叫宫人进来,她自己一个人更换,颇有些费时费力。

是以这么两套衣服换下来,从烟雨楼传来的欢呼声更加响亮。姜洛估摸着竞渡已经进入赛前准备阶段,是真的快要开始了。

她不由加快速度系好最后一条束带,把斗篷往身上一披,戴起兜帽出了屋子。

一路低调而行,即便有认出她的,想跟随在她左右,也被她摆手拒了。总归这儿是上清苑,皇家的地盘,到处都遍布着太监宫女御林军,没谁会不长眼打她的主意。

姜洛孤身出了烟雨楼。

沿着之前那座亭子所在的方向走,姜洛边走边四处打量,试图找个既能看得到上清湖,同时又没风的地方。

正走着,一道微弱的呼唤遥遥传来。

“……娘娘。”

姜洛下意识以为是有人喊她。

她站定了,环顾一周,此地围墙高大,花草繁盛,除她以外并没有别的人在。

不是喊她。

可不是喊她的话,这声娘娘喊的会是谁?

今日来上清苑的佳丽们,能被喊娘娘的穆贵妃现下正在烟雨楼等着看竞渡,同样能被称娘娘的薛昭仪也在她走之前结束了和薛问台的悄悄话,回到了烟雨楼。

剩下的赵婕妤和李美人等非四妃九嫔之列,品级不够,不能被称作娘娘。

所以难不成,说话者不知道娘娘一词是宫廷专用语,随便逮着个人就喊对方娘娘?

姜洛直觉不对。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喊娘娘,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

遂放轻脚步,循着刚才呼唤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了不远,透过重重花树间的缝隙,姜洛看到前方地上跪着个小太监,料想方才那句娘娘就是出自他口。

而被他唤作娘娘的……

姜洛眯了下眼,很快认出站在小太监跟前的年轻姑娘是谁。

说准确点,不是姜洛以前见过所以现在能认得出,而是她根据那姑娘的相貌身形,以及穿衣风格等,和宫斗文里一个在前期戏份并不多,但怎么看怎么重要的角色对上了。

于是姜洛就也明白,那小太监并非不懂娘娘这个词代表着什么。

正因为他懂,他才会对那姑娘喊娘娘。

四妃九嫔,不说薛昭仪所在的九嫔,单说穆贵妃所在的四妃,贵淑德贤,是为正一品。

在皇帝刚刚登基,以礼聘充实后宫的那个时候,皇帝先封了穆氏嫡长女为贵妃,后还封了位秦氏出身的,方方面面皆可与穆贵妃比肩的淑妃。

淑妃,秦氏秦惜含。

只可惜秦惜含惹到了姜皇后,不仅一夜之间多了个“前”的名号,还被逐出宫,至今未能议亲,下场很是惨淡。

但正如姜洛觉得连陈宝林都有成为后宫最大赢家的资本,秦惜含的这番经历也可谓是翻身打脸的前奏,端看她后续会用什么方法重新进宫,夺回属于她的淑妃之名。

再看过去,那小太监脑门儿触地磕了个头,十分恭敬地道:“奴婢见过淑妃娘娘。”

还真是秦惜含。

姜洛当下也不急着看竞渡了,她立在原地,借着花树的遮掩细细端详。

若说穆贵妃是明艳,美艳,恃美行凶,盛气凌人,那么秦惜含就是妖艳,乃至于是妖媚的。

也不知秦氏如何养的她,竟将她养得媚色天成,举手投足间尽是妖娆风韵。哪怕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光是看她的身姿,都能教人觉得她很有当祸国妖姬的潜力。

宫斗文里没详写秦惜含是如何被逐出宫的,姜洛也不乱猜,只想姜皇后废黜她,应当有一部分缘由是因为她刚进宫就搅乱了池水吧。

如前朝,皇帝须得让各方势力相互制衡,以达成朝堂上的和谐。后宫亦然。

皇后这个位置,放眼整个大夏,唯有姜氏地位足够高,威望也足够高,可以镇压得住任何魑魅魍魉,因此姜氏女成了皇后;

其次是贵妃,四妃之一,同时也是四妃之首,比姜氏略显不足,比下却绰绰有余的穆氏正正适合;

再来是淑妃,同为四妃之一,看似与贵妃平起平坐,实则仍低了一头,于是较之穆氏低些的秦氏拿下了此位。

更后面的昭仪、婕妤、美人、才人等,无一不是八方博弈的结果。

或许这也正是皇帝为什么不来后宫的一大原因。毕竟后宫佳丽三千人,没半个是他自己想要的。

姜洛脑洞大开着,继续观望秦惜含和那小太监的互动。

本以为那小太监是受过秦惜含恩惠,又或者是对秦惜含别有私心,孰料观望了片刻,那小太监一直跪在地上没起身,嘴里也不重样地说着吉祥话,极其没意思。

姜洛决定撤退。

她才转过身,还没抬脚,就听背后那小太监声音陡然拔高,道:“谁?出来!”

音落,衣料摩擦声响了一瞬,紧接着的便是脚步声,那小太监过来了。

秦惜含也过来了。

两道脚步声同时逼近,姜洛心下暗叹,果然宫斗文里的听墙角永远会被发现,便从花树后绕了出来。

见姜洛出来,那小太监满脸怒容正欲喝斥,却在看清兜帽下的人是谁后,神色骤变。

当是时,重重的“扑通”一声,小太监就地跪倒,磕头道:“不知是皇后娘娘驾到,奴婢一时不察冲撞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秦惜含也跪倒了。

和小太监一样,在初初认出姜洛的时候,她也大惊失色,不知道姜洛听到了多少。此刻借着跪拜低头,她飞快调整好表情,柔声道:“拜见皇后娘娘。”

值得一提,尽管是跪拜这样不甚雅观的姿势,秦惜含仍风情万种,纤瘦背影媚态横生。

更别提她悄悄抬眼,眸光盈盈似水,娇柔婉转地对姜洛喊了声表姐……

姜洛这才记起,秦惜含,秦苒,同一个秦,姜皇后可不就是秦惜含的表姐。

原来除了嫡姐庶妹同侍一夫的桥段,还有表姐表妹携手固宠啊。

了不得,当真了不得。

面不改色地压下因为被喊表姐而狂起的鸡皮疙瘩,姜洛对表妹问出她曾对庶妹说过的那句话。

“你叫本宫什么?”

只这一句话,六个字,秦惜含瞬间不敢拿带小勾子的眼风瞄姜洛了。

刚才还挺直的脊背此时也弯了下去,秦惜含低眉顺眼着重新道:“臣女拜见皇后娘娘。”

姜洛听罢,没叫人起来,而是道:“本宫方才来得不巧,听到有人喊淑妃娘娘。”她瞥了眼身体僵硬的小太监,复而转回秦惜含的身上,“本宫且问你,这儿哪有淑妃?”

秦惜含脊背更弯了。

未料姜洛不仅听到了,还听到了最关键的那句,秦惜含正想该如何解释,旁边小太监先她动作了。

只听“砰砰砰”的磕头声响起,不过数下,小太监额头已然磕破。

鲜血流出,小太监却浑然不觉疼痛般,继续磕着头,开口道:“皇后娘娘,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奴婢一时鬼迷心窍,说错了话,还请娘娘降罪!”又道,“此事与秦三姑娘无关,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秦三姑娘!”

小太监认罪的同时,磕头的动作丝毫未停,于是鲜血染红地面,刺目之极。

许是被这红刺到了眼睛,秦惜含神情变得隐忍。

两耳听着小太监那刺耳的磕头声,眼角余光瞥着前头精美得她花再多钱也再穿不到的裙摆,慢慢的,她咬紧牙关,满心的嫉妒。

凭什么?

当初她不过随口挑拨两句,就被夺了封号,狼狈出宫;而今又是随口的一句,她却仍旧跪在姜洛脚前,等候比当初更加难堪的问罪。

她苦苦煎熬了这么久,到头来,竟还是回到了原点吗?

难道终此一生,她都只能是姜洛的手下败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洛荣宠加身,母仪天下,而她却卑不足道地跪着,乞求姜洛不知何时才会降下的施舍?

那个位置本该是她的!

心中嫉妒愈发浓重,重得嘴里都有了血腥气。

犹记出宫那日,一路遭受白眼,是个人都嘲笑她,说她是有史以来头一个才进宫,当天夜里就被撵出宫的,说家里在她身上花费那么多财力物力,却在不到一日的时间里全数付之东流,说她没用,说她是废物……

可姜洛呢?

她听到对姜洛的全是赞颂,什么天生的尊贵,命定的皇后,如众星拱月,煌煌烨烨,不可近焉。

似乎只要姜洛在,他们的眼睛里就只容得下姜洛。别的人,再优秀再出众,也仍旧连姜洛一根头发丝都比不过。

血腥气霎时更重了。

秦惜含咽下口中那抹血,十指死死扣着,险些崩断指甲。

她眼睫颤抖得极厉害,眸光更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忽然间,她眼角余光瞥见什么,整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她发觉,姜洛好像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竟然没带人吗?

秦惜含心思急转,这岂非表明,在这儿发生的一切,现下只姜洛一个人知道?

若是能让姜洛闭嘴……

秦惜含心跳忽然加快了。

明知这种想法不可取,毕竟就算姜洛没带人来,以其皇后的身份,难保暗中没人跟着,并且退一万步来讲,姜洛如若出事,那么最先被怀疑的必当是她,她来这儿的路上可没避开任何人,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动手,然心跳却还是越来越快,头脑也变得不甚清明。

秦惜含恍恍惚惚着,只觉眼前那片绯红的裙摆好像一团火,又像是一滩血,随时都能滴落下来,却偏偏怎样都滴不下来。

她想让那绯红滴下来。

最好能滴到地面,滴进土里,与漆黑恶臭的泥烂在一起,再回不到原来的位置。

手指不禁微动,想抓住那片红,然四肢不听使唤,让她只能僵硬地继续跪着,过不去。

于是她就知道了,不论多么嫉妒,她到底还是怕的。

怕重蹈覆辙,怕堕入深渊,怕姜洛,怕这个名字,怕这个人。

——她不甘心!

手指重新动了动,秦惜含正待咬破舌尖,却忽然察觉,小太监的磕头声不知何时没了。

晕了吗,还是死了?

秦惜含不由微微侧头,冷不防眼前陡的一花,刚刚还跪在地上,磕头越来越慢,好似下一瞬就能昏过去的小太监此时俨然天降神力,以无比迅猛之态,朝姜洛扑去。

秦惜含头脑瞬间变得清明。

她看见了。

小太监的手里,居然握着把剪刀。

不等秦惜含想通这剪刀可是小太监原本想对她用的,不料半路杀出个姜洛,便先用给姜洛了,她不自觉地屏息,愣愣地看着那把剪刀到了姜洛跟前,就要对准姜洛心口扎入。

而姜洛竟不闪不避。

观她神色,竟似还有点略带新奇的好整以暇之意。

“啪!”

一枚小石子在这时激射而来,重重打在小太监的手腕上。

小太监被石子打得五指骤然一松,剪刀随之掉落,没能伤到姜洛分毫。

姜洛见状,把手里的东西塞回袖袋,转头朝小石子来处看去。

是盛光。

他正垂下手,见姜洛望过来,问:“可有受伤?”

“没有。”

也不知他来了多久,听了多少。

姜洛想,不管那些的话,单论这出英雄救美,还是挺好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诵之行云流水,听之金声玉振”摘自《四溟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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