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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
头顶是暴雨如注,下方是湍急如涛,磕破了腿的李美人跌坐在河中,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可伸手一抹,脸上全是水,一时竟不知是泪还是雨,抑或是迸溅而起的河水。
她下意识要找姜洛,眼睛却被冲得根本睁不开。
“皇后娘娘!”
她又喊,嗓子里都带着哭腔。
她边喊边闭着眼乱摸,不期然摸到谁的胳膊,她迅速抓紧了,不肯再放。
好在被抓住的人没有推开她,反而伸来另一边胳膊,把她整个人从河里提了起来。
不仅如此,对方还在她耳边大声问道:“你怎么站不起来?你磕到哪儿了?”
听出这是赵婕妤的声音,李美人不知道刚才有棵树干险险从赵婕妤身上横过去,只跛着流血的那条腿靠着赵婕妤站稳了,答道:“我,妾磕到腿了,好疼……”
“先忍忍,”同李美人相比,赵婕妤此刻镇定极了,“咱们先上岸。”
李美人张张嘴,正要应好,就感到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吹得人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河水愈发汹涌澎湃,那等冲击的力道,仿佛有谁握着锤子使劲抡砸双腿,李美人身子晃了晃,又跌了下去。
这次赵婕妤也没能站稳,和她一起跌入河中。
不知可是这条河上游的河堤被冲垮,之前坐着才只到胸口的水面,此刻俨然要没过脖子。李美人被呛了两口水,她慌乱地咳出来,登时吓得不敢再哭,只死死抓住赵婕妤。
她拼命地想站起来,却无论如何都站不住。甚至因为过度的挣扎,她能感到自己和赵婕妤被冲出了原地,顺着水流漂了出去。
“婕妤姐姐,”她恐慌极了,一手抓着赵婕妤,另只手又开始胡乱地摸,嘴里也胡乱喊起来,“姐姐,娘娘,娘娘你在哪,救命……”
然而除了身边的赵婕妤,始终没有人回答她。
好像这片天地间,只剩她们两个。
她不死心,继续摸,摸到水草,摸到树枝,还摸到像是衣服一样的布料,她随手塞给赵婕妤,转手又要去摸,却撞上块棱角尖锐的石头,瞬间疼得龇牙咧嘴,整只手都僵了。
不用看都知道,她的手绝对流血了。
李美人长到这么大,哪受过这么多的伤。但她强行忍了忍,忍住了疼,也忍住了眼泪,她继续摸,接连又摸到好些布料,一股脑儿全给了赵婕妤。
直让赵婕妤怀中塞满布料,大声说再多就抱不住了,李美人才停止摸索,然一颗心仿佛坠入冰窖里,凉得不行。
过了这么久也没摸到第三个人,难道她和婕妤姐姐已经被河水冲出很远了?
她和婕妤姐姐不会死吧?
正当她心生绝望,又被呛了口水时,“啪”的一下在狂暴的水声中毫不引人注意的轻响,她受伤的左手被握住了。
那一刹那,她又是疼极了,又是高兴极了,因为她终于听到姜洛的声音。
她甚至觉得这声音简直是天籁。
只听姜洛问道:“是美人和婕妤吗?”
“是!”李美人回神,边咳边大声答道,“原来娘娘你没和我们冲散吗?”
姜洛道:“没有。”
许是姜洛的出现给了李美人莫大的勇气,又或许姜洛就是她的主心骨,总之她回了更多的神,也有心问了:“贵妃姐姐和昭仪姐姐呢?”
“本宫在这儿,”更左边传来穆贵妃的声音,“昭仪也在。本宫数了,五个人都在。”
李美人道:“都在?都没受伤吗?”
穆贵妃说:“没有。倒是之前看见你摔倒,可碰着哪儿了?”
李美人道:“碰着腿了。不过没事,妾不疼。”
心知眼下这种被水流带得停不下来,只能抱着树干才能勉强不被冲散的状况,再疼也只得忍着,穆贵妃道:“不疼就好。等雨小了,咱们就上岸,到岸上了再说。”
李美人吸吸鼻子,应了声好。
听出她似乎是哭过了,姜洛道:“别哭,本宫在呢。”
这话说得李美人没能绷住,新的眼泪哗地流出来,声音也变得哽咽了。
她哽着道:“皇后娘娘,妾好怕。”
姜洛道:“不怕,有本宫在,谁都不会出事的。”
说完,用力把李美人和赵婕妤拽过来,让她俩也抱住树干。
赵婕妤怀里满是不知名的布料,腾不出手抱树干,李美人刚说让她扔掉,姜洛道:“不能扔。扔了就没衣服穿了。”
之前下水,她们身上都只围了浴巾,别的什么衣服鞋子都没有。
更不用说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就算停了,她们围着条浴巾也没法到处走动求救,只能靠这些布料救急。
李美人一听也是,便让赵婕妤把布料分成几份,每个人都分担了些系在身上,赵婕妤总算能抱住树干。
头顶暴雨不停,下方湍急不歇,腿和手疼到麻木,但李美人却很高兴,她们不会死。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打从心底里觉得只要娘娘在,只要她们五个人没分散,就绝对能从这困境中脱离出去。
她抱树干更紧了。
多亏水流持续不断地推着她们往前漂,连着抱了数个时辰的树干,她们也没脱力,甚至还有空说话,免得谁松懈了,失手掉下去。
毕竟脚下已经碰不到任何东西,往深处探了探,也全是水。
薛昭仪说经过刚才那个丈许高的小瀑布,她们或许已经漂到真正的大河。
大河。
李美人第一反应就是小喜公公说的那条漳水河。
她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薛昭仪沉吟道:“来前未能看万明宫的地图,我也不知道先前那条小河走势如何。”
且这一路全靠树干被水推动,方向混乱,只知道时而往左,又时而往右,还时而打着转往回走,完全无法分辨东南西北,就更不知道那条小河可连通漳水河了。
“但愿是漳水河吧,”薛昭仪最终还是说道,“皇后娘娘不是派了御林军去那漳子村吗?若是好运,兴许咱们能碰到御林军。”
果然,她这样一说,李美人立马就高兴了。
倘若真那么好运碰到了御林军,脱困就变得再简单不过。
过了不久,雨势终于稍小了点,暗沉了一整夜的天色也开始发亮。借着天光,总算能堪堪看得清周围景物,姜洛左右环顾数遍,抬手指了个方向:“那边水流不急,咱们游过去。”
“好。”
五个人都是会水的,即便像李美人伤了腿游不动,她也使劲蹬着没受伤的那条腿,尽可能地往姜洛指的那处游。
奈何此刻身处的河段水流没有变化,还是又急又凶,往往才游出一点,就又被推回原地。但没一个人气馁,她们不停地划水,被推回来了,就重新过去,再被推回来,再重新过去。
如此重复许久,功夫不负有心人,赶在雨势又变大前,她们终于借着树干的重量来到那处水流较为平缓的地段。
这里当真是平缓。
比起刚才那一直推着人往前的力道,这里的水流跟闹着玩儿似的。
稍稍喘了口气,她们松开树干,互相拉着往岸边游。
五人中,姜洛水性最好。她游在最前面带路,嘱咐身后的李美人道:“抓紧了,千万别松手。”
李美人嗯嗯应声,抓姜洛抓得死紧。
穆贵妃三人也紧跟在后。
这条河委实是条大河,姜洛游到离岸边只剩丈许远,才觉出踩到了河底。
她没有立即站定,而是又往前游了几下,才稳妥地站稳,随后拽着李美人往岸上走,边走边看身后,让穆贵妃三人也谨慎些,别临到头又被冲走。
穆贵妃三人很听话地跟着游了游,方踩着河底走起来。
不走不知道,一走才发现泡了一整夜,脚都软了。
等到五个人全部上岸,尽管地面被雨浇得泥泞,一脚下去脏兮兮的,但李美人还是没能忍住,瘸着腿狠狠踩了几脚,方确定自己是真的上岸了。
踩够了,她回头,身后大河宛如河神发怒,水色浑浊,波涛汹涌,浪涛掀得比人还高,她曾见过的暴风雨下的海面都不如这条河更骇人。
“走吧,”姜洛说,“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这一夜消耗了太多体力和热量,再不找个干净的地方生火休息,怕是还没碰到御林军,五个人就全病倒了。
佳丽们应了声,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万明宫所在之地群山绵延,层峦叠嶂,眼下她们就身处其中一座山峰的半山腰处。
因为担心山洪和泥石流,姜洛没沿着河边走,而是带着佳丽们往山林那边走。走到天色大亮,总算找到个能躲雨的山洞。
为防山洞里有野兽,姜洛让佳丽们在外面等着,她则握着随手捡来的木棍独自进入。
进去才发现这山洞像是经常有人落脚,里面不仅堆着些树枝和茅草,还有用于做饭的锅碗瓢盆,连生火用的火折子都有。
姜洛点燃树枝,去到最深处查探,见这里确实没有人,才扬声喊佳丽们进来。
而后便是生火烧水烤衣服,顺便给李美人处理伤口。
直到这时,李美人才知道其实赵婕妤也受伤了。
是推开宫女,躺倒躲树干时,被树干撞到了额头。
不过只是撞出了些淤痕,没有流血,因此赵婕妤一直没说自己受伤,这会儿散开头发烤火,才叫大家察觉。
“婕妤姐姐不疼吗?”李美人问。
“早就不疼了,”赵婕妤答,“没出血,过两日便能下去了。”
李美人瞧着,仰起脸往她伤处细细地吹了几口气,企图能让淤青早点消散。
赵婕妤笑,伸手揉了揉李美人脑袋。
看经过这遭劫难,佳丽们关系比之前更加亲近,姜洛收回目光,继续烤衣服。
说来也是神奇,李美人摸到的那些布料,不是她们的,而是宫女的。
倒不是有宫女昨晚也下水净身,才把衣服留在岸上,暴雨又把衣服冲进河里,姜洛猜想应该是宫女们准备洗衣服的时候遭逢暴雨,急着躲雨,就没顾得上衣服,这才叫李美人捡漏。
李美人真是个小红手啊。
姜洛感叹着,又想捡漏了宫女的衣服也好。
这暴雨下了一整夜,到现在也没有要停的趋势。皇帝派出去的那队御林军如果在昨晚之前没到漳子村,那么这会儿估计也正像她们这样躲雨,所以短时间内,她们应当碰不到御林军。
碰不到御林军,那就只能找别的人求助。
姜洛倒也不是没想过在这山洞里等皇帝派人来救她们。
一则在进入山洞前,她没留下记号,因为不论留下怎样的痕迹,外头的暴雨都会冲刷得一干二净;
二则这山洞里没有食物,刚才她看了一圈,也没找见打猎用的工具。加上雨天动物鲜少出没,打猎难度加大,她们不生病还好,如果生了病,只靠寻来的野果充饥不太可行,必须得离开山洞,去有人烟的地方。
但这穷山僻壤的,佳丽们本就是美人,再衣着华丽地去求助,难免碰到色胆包天利欲熏心的。届时才出虎穴又入狼窝,那将是真正的困境,非简简单单抱根树干就能扛得过去的。
所以考虑种种,这些并不华丽,甚至显得有些朴素的宫女衣服,堪称眼下最为珍贵之物。
姜洛想着,把衣服翻个面,力求待会儿穿着干衣服睡觉。
再看佳丽们,她们也正翻动衣服,其中穆贵妃更是不拘小节地把身上的浴巾也脱下来一块儿烤。
穆贵妃这一脱,就如那回薛昭仪和她共浴,说她身子漂亮,大家不约而同地全盯着她看,特别是李美人,眼睛里几乎能冒出火来。
“贵妃姐姐身材好好,”李美人眼馋极了,那酥软翘挺,不用摸都知道手感一定很好,“妾也好想有这样的身材。”
穆贵妃面不改色道:“你还小呢,再等个两三年吧。”
李美人道:“就怕再等两年,妾也还是这样。”
她抬手按住胸口,又小又平,不及贵妃一半妙。
遂叹息一声,继续盯着穆贵妃瞧。
穆贵妃仍旧面不改色。
等浴巾烤干了,她找来山洞里磨尖了的石头,把浴巾裁成数份,做成了简易版抹胸。
“先将就着穿吧,”穆贵妃当先拿起一件穿上了,乍看挺合身,“还望娘娘和诸位妹妹别嫌弃妾的手艺。”
姜洛接过,正要脱掉浴巾穿上,却临时反应过来,说道:“别喊娘娘了,喊夫人吧。”
“夫人?”
穆贵妃没能立即领悟。
还是薛昭仪道:“娘娘是怕遇着人后,身份说漏嘴,被有心人利用就不好了。”
姜洛颔首:“出门在外,又只有咱们几个,防人之心不可无。”
佳丽们这便开始统一开口,姜洛是正室夫人,她们几个是姬妾,随家人避暑游玩,不慎被暴雨冲散,身上也无财物,便想借住一晚,待家人寻来再作报酬。
如此,等衣服烤干,佳丽们喊夫人也已经喊顺口,轻易不会叫外人觉出她们的真实身份。
“喝点热水就睡吧,”姜洛道,“等醒了再出去找找看有没有野果子吃。”
佳丽们此时确实困意大过饿意,闻言都应下,连最不顶饿的李美人都乖乖灌了两大碗热水,揉揉肚子躺下了。
姜洛昨日下午没骑马,在凤辇里睡了一觉,因而熬到现在也精神尚可。她抱来树枝,往洞口铺了些,以防睡熟了听不到外人进入的动静,又往火堆里添了些,确保烧上几个时辰也不会熄灭,才把烤干了的浴巾披在身上,准备睡觉。
恰在这时,李美咕哝了几句梦话,蜷着身子往赵婕妤怀里钻。
赵婕妤许是刚睡着,还未入梦,很快就被钻醒了。
睁眼见是李美人嫌冷凑过来,她便没推开,小心翼翼地把人往怀里揽了揽,浴巾也撑开盖好,方重新闭眼。
这边李美人抱着赵婕妤取暖,那边穆贵妃和薛昭仪也头挨着头,姜洛扯了扯浴巾,暗叹自己孤家寡人,便也睡了。
醒时天还亮着,雨也没停。
并且观其架势,似乎一整个白天都没停过。
姜洛坐起来,揉了揉有点发疼的太阳穴,突然两道身影从雨里冲进来,其中一人惊喜道:“你们猜我方才回来的路上捡到了什么?我捡到了两条鱼!就在水坑里,还活蹦乱跳的!”
这说话的口吻听起来像是李美人,但声音却不像李美人,反倒像是穆贵妃的。
姜洛抬头一看,还真是,穆贵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竟和赵婕妤一起出去找吃的了。
赵婕妤解开身上用藤蔓和叶子做成的简易蓑衣,把满满一兜子的野果野草放到地上,笑着道:“有了鱼,就能做鱼汤吃鱼肉,更容易取暖。我还寻着了几株草药,待会儿熬上一碗,李妹妹喝了就能好了。”
草药?
李美人病了?
姜洛转头去看李美人,就见后者神色有些恹恹,一摸额头有点热,一问也说手脚没力气,姜洛估摸着应该是伤口泡水导致的低烧。
“没事,不舒服就再睡会儿,”姜洛顺了顺她额发,“等你醒了,药好了,鱼也好了。”
“那夫人,妾睡了。”
“嗯,睡吧。”
姜洛喂她喝了小半碗热水,拍着她背哄她睡觉。
等她睡着了,姜洛起身漱口洗脸,过去帮赵婕妤择菜。
未料皇后竟会做这些,赵婕妤拦了拦,见拦不住,便笑道:“夫人今日和往常格外不同。”
姜洛道:“没想过我也会哄人睡觉,还会择菜做菜?”
赵婕妤这回惊讶了:“夫人连做菜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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