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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不离开我就好,浣儿没有家,这里就是浣儿的家。”
姜雾抚着爱徒脑袋的手一僵,她要是记得没错,小姑娘出自商陵名门叶家,说来与她那个不着调的发小还可能是同宗,毕竟全清宗其下辖管七城十八县,商陵正是其中之一。
虽说预言梦里将未来之事说了个大概,可具体的细节都大多模糊,姜雾除了知道叶浣自小与谢长宁有过婚约,也因此与那渣男纠缠不休,再多的往事就不知道了。
都说酒后吐真言,叶浣说出这一番话,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姜雾,商陵叶家是个欺负她家徒儿多年的腌臜地?
一想到在青椤峰初见到小姑娘时的模样,姜雾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她耐着性子,细声询问怀里情绪平复的乖徒。
“浣儿,你爹娘……我是说,你父亲母亲可曾知道,你来我仙门修行?”
叶浣虽然不大清楚自家师父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了,但她向来是个乖巧的徒弟,有言必答:“我双亲离世过早,我向来是由家中长辈扶持着,他们自小督促教导我修行,但不曾管束过我的自由……我,我无法继承父亲传下的基业,所以拜入师父座下一事,他们应无异议。”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脸色少见有些不自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陈年往事。
“……这么说,你还有其他的兄弟姊妹?”
姜雾挑了挑眉,她已经完全可以想象到叶浣小时候被人欺负着长大的过往,难怪她小徒弟生得这般姝色,却仍自卑到要戴着面具出门。
“……是,我有一个庶弟。”
叶浣的声音有些沉闷,她从怀里直起身,长睫低垂,
“我母亲在我出生时,就去世了……也因此,我的父亲不愿见我。”
月色明亮,轻轻落在她清丽的面庞上,“我一直以为,我父母的恩爱长情是被我破坏了,父亲不愿见我,我没有怨怼。所以他牵着那个孩子踏进叶家大门时,我从没有像那一刻生出了无限悔恨。”
“我恨着自己,用母亲为我换来的生命,错看了父亲。”
她的那双眼形状姣好,姜雾听着她说那段往事,渐渐有些怔然出神,不自觉中就把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那你族中长辈不曾说你父亲出格吗?我记得叶家确实是有好几个迂腐老头子……”
叶浣有些迟疑看了她一眼,慢慢说道:“我父亲……没人能管束他,族中长辈大多摄于他的威名,少有言辞置喙。”
“什么时候叶家也出了这么个名人?”姜雾显而易见生出惊讶之色,她的声音渐渐有些小,“看来我被困一百年,发生了挺多事啊……”
她自己没纠结下去,转眼揉了揉小徒弟有些发冷的脸,声音轻快:“浣儿啊,你别担心,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你那个庶弟没你有本事,都当了我奉壹元君的徒儿了,这往后九重仙门的一花一草皆是你的,区区一个商陵叶家,又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呢?”
小姑娘洁白的脸被她蹂/躏得发红,一双眼睛乌黑明亮,“师父,我上面还有秦嵘师兄,师兄上面还有薛掌门,哪儿能是我的呀。”
“傻孩子,并不是所有掌门都是继任者。九重仙门乃太清尊者一手创立,你是紫微尊者一脉的苗苗,仙门自然是你的啊。”
紫微曾是太清陨落之际定下的继任人,说白了就算姜雾叶浣双双身死道消,这明晃晃的继承者名头还是会花落玄机明丰头上。
不过,话说到这份上……姜雾语气愈发温柔,“浣儿啊,你觉得你秦师兄如何啊?”
秦嵘?叶浣睁着不算迷糊的眼睛,想起了上辈子温和的师兄,抛下了和稀泥的本事,毅然拦住了谢长宁欲带她回苍山的心思。
“师兄很好,他是个好人。”
听此回答,姜雾暗自舒了口长气,看来小徒弟眼光还没歪,她趁火打铁,和缓的声音却难掩殷切,“那……浣儿可愿,让你秦师兄以后陪着你?”
叶浣诧异抬起头,实在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家师父这是在唱哪一出。
小姑娘脸皮薄,不好说得太明,姜雾苦口婆心的娓娓道来:“浣儿啊,谢长宁他不是个好人,长得一副祸水脸,一看就是沾花惹草的风流样,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给你带些小三小四回来,咱们何必为了这一棵烂草,而放弃修仙界这么多大好少年呢?”
叶浣这厢算是听明白了,她有一瞬间卡住了喉咙,随后无奈道:“师父,我跟谢长宁……我们之间没什么的。”
“真的?”姜雾狐疑盯了她半晌,继而眼风悠悠移到她空落落的右耳上,“那你说说,你这耳坠子怎么不见了,又怎么机缘巧合挂在了那臭小子的银冠上。”
“……可能是匆忙中不小心遗失了。”叶浣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可能确实贪杯了,现下突然有些烧得慌。
她倒是没发现,谢长宁头冠上挂着一只小小的雪精花,师父不愧是结了元婴的修士,那般混乱的景象,还能注意到……谢长宁。
叶浣垂着眼睫,姜雾坐得高,瞧不清她脸上神色,想来是自己太咄咄逼人了,可一想到自己要是不横加干预,谢长宁那个兔崽子对叶浣虎视眈眈,姜雾自觉十分不妙。
她退了一步,语气和缓,“这样,你父亲待你如此不好,那他们定下的婚事你又何必履行?三日后筵席上,为师亲自为你解除婚约,我不会当众提及你和谢长宁的婚约,只是为了顾及你的颜面,且为求稳妥,以防那臭小子死缠烂打,不如先与你师兄订个假亲。秦嵘惯会做顺水人情,我也会多多补偿他一番,等过个几年岁月,你二人自可解除婚约,各不相干。”
她脸上的神色犹带殷切期许,叶浣看着她,脑子里又回想起姜雾被天雷劈下云端的场景,紧了紧心尖,既然师父有这个念头,让她安心一次又有何妨?
重来一次,患得患失的情愫愈发强烈,叶浣不愿她生了杂念,阻拦住她以后的仙途。
小姑娘乖乖点头,应了声好。
心底藏着的暗礁被海水淹没,姜雾很是欣喜,连带着今日在秘境醒来后的那份悲凉也消失几分,她揽过叶浣的脑袋,轻轻拍了拍。
“别怕,有师父在。”
等月上中天,姜雾才绕回月池。
柳树垂着碧绿丝绦,轻缓的拂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她坐在几案后,抖了抖混天绫,掉落出许多片晶莹碎镜。
安静的房内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声,姜雾盯着镜片,过了盏茶功夫,她才抬起手滴了一滴鲜艳的指尖血。
果不出所料,昆仑镜的声音气急败坏传了出来。
“白眼狼!丧心病狂!跟那个臭小子有什么区别!我好心送他进去,他倒好一剑破了我的神力!好不容易等着一个合适的容器,就没了!就没了!气煞我也!!等我再遇良机,我定要出来把他捆入转生台,下辈子给我当畜生去吧!!!”
姜雾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听它说了一通,等这镜子好不容易安分了一些,才悠悠开了口,“原来你在骗我当容器啊。”
“……!”
实话实说,昆仑镜被吓得不轻。
没法子,它被陆归龄的一剑伤到了神魂,这会儿姜雾就滴了一滴血,它当然什么也察觉不出来,要是感知到有人能听到它说得话,昆仑镜发誓它绝不会胡咧咧。
“我没有!我不是!……我错了。”
刚开始它还能嚷嚷几声,然而等姜雾按压出来的指尖血愈发多了,昆仑镜终于闻出了一点浓郁的血香,它低下声音,连忙认错。
“我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昏了头,把主意打在您身上,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您的大恩大德,小镜无以为报,只求来世结草衔环卖身为奴以身相许,报答您对小镜的不杀之恩!”
得亏伏徊那小妮子成天不学好,没事就拿人间戏本子在它耳边念叨,不然它还凑不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姜雾弹了弹指甲,那上面因为按压指腹沾染上的血珠飞落几案,离碎镜也就一指头的距离。
眼见那片离得最近的镜片震颤厉害,生生要移到血珠上,姜雾抬手一指,稳稳压住了它。
“晚了,我就想看看,你还能说出些什么让我吃惊的话,没想到是这些……啧,你死定了。”
纤细白嫩的指尖如有力破万钧之势,昆仑镜疼得连连惊呼告饶,“我错了!我错了大姐!哎呀,别压了别压了,要碎了啊啊啊——”
姜雾缓了力气,“看来你还是没想起来,你该说什么。”
话音一落,她又摁上了劲,昆仑镜福至心灵,呐喊出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不是那朵彼岸花!”
姜雾停住手,那日正是一朵红光闪闪的彼岸花魄,诱使她与陆归龄进入山洞,她与昆仑镜的见面,可谈不上什么’巧合’!
昆仑镜觉得自己可冤了,它不过是把姜雾脑子里的记忆抽出来了一部分,那会儿在她记忆中,这朵花可是扑灵扑灵在它面前飞来飞去,它也就死马权当活马医,谁知道姜雾还真就被它引过来了。
可要是让它说这朵花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昆仑镜哪里知道?!
“我,我当时看您眉清目秀,是个难得的好人,就自作主张,大大大胆看了一下下您的记忆……我以为这朵花对您很重要,所以倒映出了这个幻象……”
昆仑镜十分实诚,“小镜别的本事没有,颠倒虚实看破本真,舍本大爷……舍小镜其谁,嘿嘿。”
“看破本真……?”姜雾虚起眼,头顶明珠洒下莹莹光辉,更将她的面目衬得有些高深,“那一个人脑子里,也许是识海中,藏着一个人,你也能看到?”
“那是自然!这点儿本事我还是有的,别说看到,您要是想让我把他捣腾出来,我也是能办到的。”昆仑镜的声音十分谄媚,“尊贵的大姐,您想要看谁的脑子啊,小镜必会马首是瞻为您效劳。”
姜雾哼笑一声,指尖凝血轻轻点在镜片上,声音轻慢:“要么结契,要么被我摁死,你自己选吧。”
“……”
啊这,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它堂堂岐山神宫镇宫之宝,竟沦为小小的人族阶下囚,它如果还能化为人形,定会一口老血喷涌而出,最好淋在面前这女人身上,糊她一脸血!
想是这么想,做却是不这么做。昆仑镜心惊胆战二话不说主动烙上神印。
“我向来不喜欢破烂玩意儿。”它的现役主人眼神轻蔑,慢吞吞点了点碎镜,昆仑镜差点真的呕出血来。
姜雾好整以暇补充道:“所以怎么修复镜身,你一个化世神器,好歹知道吧?”
昆仑镜平和了,“尊贵的主人,您真是一个绝世难得又美又厉害的好人!这凡尘浊世怎么还会诞生出您这样仙气飘飘无欲无求的仙女呢!您的美有如滔滔江水……”
“打住。”姜雾扣了扣桌,及时打断它扑面而来的狗腿气息,“直说吧,需要什么难如登天的原材,我琢磨琢磨能不能给你拿过来。毕竟不是完整的镜子,我担心你办不到我要的东西。”
“……妄水,菩提珠,龙血。”
昆仑镜声音有些小,姜雾说得是事实,它成了碎镜,连神魂的凝聚之力都要倚靠鲜血,更遑论看破本真。
只是要聚齐三样东西,并不好办。
“妄水存于无妄海中,是父神盘古陨落之际流下的泪珠,我记得当时是有十二滴的,沧海桑田,数万载过去,不知道那里还有没有……菩提珠也称舍利子,当初魔祖罗睺先后夜闯云梦泽和樰境,偷走了伏徊身上的舍利子以及时枕的刀谱,按理说这两样东西应该还在魔宫中。”
姜雾若有所思,“那龙血呢?何处有蛟龙?”
“洪荒龙凤大劫,留下的龙族不多,我只记得当初银龙族的少主曾救伏徊一命,伏羲为报大恩,予他三道神念,后来他果真成神,拜入云梦泽,辖管靠近北荒的一座山……那座山貌似叫’乾’。”
乾山?
姜雾呼吸一滞。
乾,八卦之中也指’天’。
“我们这儿没有乾山,倒是有一座天山,古书记载确有一位天山之神,其名’朝’。”
昆仑镜惊呼,“是是是,没错,我想起来了,那小龙是叫朝,只因他通身银光亮如白昼,伏徊看着刺眼,曾于他拜入云梦泽神宫时笑言’朗若朝朝’。”
“那可不妙。”姜雾收起血迹凝涸的手,神色却不见一点张惶,“他如今已是别人的剑灵。”
“剑灵?!”昆仑镜气得鼻子都歪了,“他堂堂一介天神,跑去当剑灵,心甘情愿给人族使唤?!!丢神!着实丢神!!”
美人起身,慢悠悠走向床榻,浓黑如墨的长发滑过几案,顺道拂乱昆仑镜将将拼好的镜身,她倚在床柱,笑得眉眼弯弯。
“你气什么,你不也是我使唤的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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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铺张浪费是可耻的话,那九重仙门大概是十四州最最可耻的宗门了。
紫微为姜雾举办的华宴,从山顶大殿一直绵延至山脚,过来一睹元君结婴后的风采的人,也是数不胜数。
反正直到姜雾牵着自家徒儿的手,将要交到一旁等候多时的秦嵘手中时,她愣是没注意到窝在众多仙家里的谢长宁。
剑光明亮,差点晃花高座之上紫微的眼睛,谢长宁腰上雪青色的穗子还在飘动,姜雾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恭敬托举着长剑,漂亮的桃花目潋滟无边。
“元君,在下苍山谢长宁,今日九重仙门盛会,万宾来贺,正是难得一遇的佳期良辰,故特来求娶座前爱徒叶师妹,望元君首肯。”
“我谢长宁在此起誓,此生定不负叶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我已经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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