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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的靖北王府原是公主府的宅地,于朱雀大街北面的兴道坊独占一坊,高高的门阶上立着两列十四戟,彰显出府中主人身份的不寻常来。昨夜太兴宫燃了一场大火,到清晨时分,天空中竟飘起连绵的细雨。在朦胧的雨丝之中,一名小童撑着一把油伞,身前一位清俊的青年缓缓走上石阶,朱红的大门上八十一枚乳钉熠熠生辉。
姜远之在朱门前的白玉狮子旁站定,递过请柬,不过片刻府中的长史便带着两列人迎了出来,恭敬将他请进王府之中。
靖北王府占地极广,府中道路错综,因此需乘辇车而行,待姜远之望见一簇簇翘起的飞檐,王府正厅之中已有人在等他。
姜远之下了辇车,向走出正厅的元子期深深拜倒,元子期将他扶起,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一遍,深深叹道:“一晃这么多年,你也这般大了,若不是有信物在,只怕认不出了。”
此时安泰也走了出来,姜远之望着安泰道:“见过长公主。”安泰微笑道:“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礼。”说完又嗔道:“你这孩子,来长安也有些时日了吧,竟不上门来,来了也如此客气。”
姜远之恭敬聆训,元子期道:“他是不愿与我们添麻烦。”安泰道:“你应唤元郎一声伯父,那么也不要称我公主,便叫……”
姜远之极乖顺道:“伯母。”果然见安泰微微一笑,对身边的侍女吩咐道:“去请世子来。”
姜远之随靖北王夫妇走入正厅,此时元剑雪也到,望着姜远之露出讶异的目光来。他们是见过面的,元剑雪自然知道他是扬州的举子,两年前的新科探花,如今的弘文馆九品校书,然而却不知他竟与自己有亲缘,姜远之恐怕也不是他的真名。
罗长史屏退了所有侍从,严密阖上大门,亲自守在门外,厅中主宾案前皆已摆好了美食珍馐,因姜远之身份不同与如今的时局紧张,厅中不宜留人侍候。
待众人皆入座,安泰亲自挽袖为姜远之布菜,望着长子道:“远之生在景云四年,算起来当是你的表兄。”
元剑雪闻听阿娘之言,即刻上前见礼,元子期则向姜远之道:“你耶娘可安好?”
姜远之低声道:已俱不在人世。”
元子期微怔,怅然道:“当年你出生之时,他们请我为你取字,我选了远之二字,却没想到经年未通音讯,竟连他们也不在了。”
见姜远之不愿多言,安泰道:“在长安城中可有住处,又有什么打算?”
姜远之未答话,元剑雪忽然道:“阿娘有所不知,姜表兄两年前便高中,过了守选已领官职。”
他觉得这凭空而来的表兄在长安隐匿三年,此时忽然送琴上门着实可疑,不得不出言提醒耶娘。果然,安泰闻言诧异道:“姜表兄?”
元子期眸色一深,按住安泰之手,姜远之坦诚道:“迫不得已用了化名,伯父伯母勿怪。”
元子期沉声道:“你若要入朝为官,也只能如此。”
元剑雪望着一脸了然的父亲,心中甚奇,姜远之为何要隐匿自己的身份?然而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来。前朝是个乱世,元桓姜三家分立,政权割据。元氏据北方,终为洛阳桓氏所灭,三家归一。之后宇文氏乱政,取桓氏而代之,他的祖父元衡与先帝灭宇文氏,建立大周,结束了这段长达百年的乱世。
然元桓姜虽三分,却互为姻亲,姜远之既如此小心谨慎,大约便是这三姓皇族中的一支,他自非元氏,又不姓姜,只能是姓桓,若如此,他的先祖桓羽建立了第一个统一的政权,当真是天命所在。
如今景云帝视与自己先祖并肩建国的元氏尚且如眼中钉,对所谓承天命的桓氏又如何呢?大约更是要绞杀彻底,姜远之如此小心谨慎也不奇怪了。
想到此处,元剑雪望着姜远之的目光颇有些不同。这家宴持续了三刻,安泰知道夫君与远之有话要说,故而宴后便带长子离开。
元子期望着姜远之道:“伯父知道,若无紧急之事,你是决绝不愿打扰我们,而若我收到那柄琴无动于衷,你也绝不会上门,所以,若有话,现在便可说与伯父。”
姜远之面向他跪坐,郑重叩首道:“一切皆如伯父所料,侄儿冒昧,只因事出有因。”
元子期目光柔和望着他道:“你且说来。”
姜远之沉声道:“那远之便直言,如今皇帝昏聩,佞臣横行,诸皇子争权,元家三世据长安,为一方霸主,难道伯父便没有复国之心?”
此言如惊天霹雳,实为大逆不道,元子期望了他一会才淡淡道:“若动兵戈,百姓皆苦,于百姓言,天子姓什么并无紧要,只要有田耕,吃得饱,日子能过得下去便好。从此处讲,复国与否,并不重要。“
姜远之道:“伯父如此深明大义,实乃天下之幸。”
元子期知道他方才的话不过是个引子,接下来才是他真正要说的。姜远之再拜道:“远之虽承父志,但也如伯父一般,愿辅佐明君,然如今太子仁糯,并不堪大任。”
元子期眸色深深道:“那你认为,何人可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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