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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敬霆依然记得那年他上初二,是个闷热的夜里,饶人的蚊子嗡嗡嗡地围着他飞,让他几度徘徊在半梦半醒之间,爸妈是在他睡觉前出的门,据说是要去圊岗要首付款,夜里也没听见两人回来的动静。
第二天早晨,家里的大门被敲得震耳欲聋,杜敬霆睡眼惺忪地打开门,住在附近的大人对他喊道:“敬霆,你爸妈没了。”
有那么几分钟他不知道“没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当他在警方的婉言告知下,年仅13岁的他体会到了天崩地裂的滋味,他从未想过在他生命中像支柱一样陪伴他成长的两个亲人会在同一天离开他。
最终他因为年龄太小,还未成年,考虑到心理承受能力,没有见到父母的最后一面,只无意中从门口邻居那得知他们走得很惨烈。
据说当晚两人开车到圊岗工地,由于路面崎岖没有路灯撞上土堆,小车发生侧翻后被倒下来的土堆掩埋,杜敬霆的父亲身体被安全带卡在驾驶座,土堆倒下来后窒息而亡,而杜敬霆的母亲下肢被钢筋戳穿后强行打开车门,爬行了大约两米,最终因为周围荒凉,无人发现,流血过多而失去了生命体征。
这起意外并没有受到外界的关注,但正是因为这场意外让警方注意到了圊岗的开发商老总,从而翻出他过往所犯的事,导致工程暂停,这件事倒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还上了新闻,再到后来圊岗那里慢慢成了无人问津之地。
而父母在那场意外丧生后,杜敬霆彻底沦为孤苦伶仃的人,他在宁市没有亲人,父母年轻时从遥远的外省过来打拼,后来做黄沙水泥生意慢慢在这里结婚定居,母亲家里的人杜敬霆从未见过,父亲老家的农村还有个瞎子奶奶,自己生活都成问题,他更无法过去成为她的负担。
在那之后,跟着爸爸一直做事的尤叔叔来学校找他,问他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生活,为了能留在宁市读书,年仅13岁的杜敬霆别无选择。
尤广胜和他老婆高慧一直跟着杜敬霆的父母后面做事,负责跑车运送黄沙水泥,算是杜敬霆比较熟悉的人。
他生性敏感,内敛话少,来到尤家后,始终觉得格格不入,第一天被尤广胜领回去,就听见他老婆高慧在房间里大哭大吵,那个家里有个女儿,叫尤靖,她总喜欢盯着他看,每当他的眼神扫过去时,尤靖又会快速闪躲开,他们也会说话,但不算熟悉。
有很长一段时间,杜敬霆并不在乎这家人是否真的欢迎自己,他始终沉浸在父母离开这件事上,性格变得越来越沉闷,尤靖的妈妈时常会用一种嫉恶如仇的眼神盯着他,而尤叔叔也很少会跟他说话,虽然他住在那个家里,但更多的时候他像是个透明人,没人会在乎他是否吃饱,是否穿暖,考试成绩怎么样?
全家人都围着尤靖转,早上送她上课,放学接她去训练,很晚才到家,周末要带去参加各种比赛和活动,同样升到高中,相比他一心专注学业,尤靖整个暑假都很忙碌,几乎没什么机会待在家里,这样也好,比起和这家人相处,他更喜欢一个人待着。
在尤家的那两年多对于杜敬霆来说过得很虚幻,更多时候他并不觉得和这家人生活在一起,除了可怜的中饭钱,他们不会多给他一分零花钱,即使回到家中,也是剩饭剩菜随便对付,他睡的床,一年四季没有换过垫被,再冷再热都是那样,衣服自己洗,鞋子磨坏了也得继续穿,他从没抱怨过,因为他们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对他的救济是情份,不是本份,他们一心扑在女儿的培养上也理所应当,这些杜敬霆都懂。
只是依然会想念父母在世时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宽裕的生活环境,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他也是父母心系的孩子,有新衣服穿,有热汤热菜吃,不会为了学习资料三块五块的差价而发愁。
本来日子将会按部就班地度过,不出意外的话,杜敬霆会感激这家人,无论如何他们在他最迷茫的时候接济了他,给了他一个暂时停靠的港湾,以后长大他或许也会把他们当作家人,把尤靖当作妹妹。
可就是在那个大年夜,他听到了这辈子都不敢想象的真相。
杜敬霆跟随尤靖一家去了她姥爷家过年,离尤靖家不算远,走路十多分钟的路程,尤广胜下午喝了一些酒,人在尤靖姥爷的床上睡了一觉,傍晚的时候被高慧喊去家中搬些板凳过来,杜敬霆见两人迟迟未归,怕下雪天不好搬,便起身回去看看。
他轻轻拧开了家里的门,听见尤广胜和高慧在房间吵架,他没去喊他们,默默地等在外面,却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高慧气愤地说:“就你非要把那个孩子往家里领,整天阴气沉沉的,我看到他就想到他死去的爹妈,都怨你,我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尤广胜喝了酒,也在气头上,便朝高慧吼道:“当初老板娘还有一口气,要救也是能救活的,是你非让我把车子开走,今天大家过年的跟我闹?”
高慧歇斯底里地骂着:“怎么又怨到我头上了?不是你发神经撞倒土堆的?不然杜老板说不定还不会死,我能有什么办法,他们要活着,我们就完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杜敬霆带上了门,沿着雪地走了很久,走到脚趾失去了直觉,全部冻僵,走到浑身落满了雪,没有温度。
他一直以为自己父母的死是场意外,虽然他和尤家人并不亲近,但始终心存感激,可这份感激在那个大雪夜变成了赤红一片,在他心里燃起了一把滔天大火。
他徒步走到那片早已荒芜的圊岗,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父母出事那晚的场景。
那天,杜敬霆的父母的确因为撞上土堆导致小车侧翻,但情况并不严重,土堆也没有因此坍塌,甚至周围不是没有人,尤广胜开着货车跟在后面,亲眼看见了车辆侧翻,在此之前的十分钟,高慧坐在副驾驶,因为女儿培训费的问题和他吵得不可开交。
尤靖每个月的游泳训练费,比赛、考级、夏令营、还有每次的路费和餐费,甚至演出服和考级服的费用,这些还不加上学习舞蹈上面的花销,早已压得这个普通家庭喘不上气来,可女儿在这方面有天赋,也肯努力,作为家长不愿放弃对女儿的栽培,但他们也清楚,培养一个运动员的经济压力有多大。
高慧不停抱怨着,希望尤广胜在待会杜老板要到钱后能跟他提一下预支工钱的问题,平时夜里都是他们夫妻轮流跑车,脏活累活也干了,这两年生意好了些,工钱也没说涨。
高慧把尤广胜念得烦了,冲了她一句,让她闭嘴安静点,高慧更来劲儿了,哭了起来,说去年有个客户私下联系尤广胜,他要背着杜老板做了那单,他们今年也不至于这么拮据,说到底就是他没用,胆子小,就知道看杜老板脸色,快四十岁的人了,一事无成,就是个破跑车的,女儿下半年的费用要是筹不到,就是被他耽误的。
正说着,前面杜老板的车子突然撞上了土堆,尤广胜一个刹车,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而副驾驶的高慧早催促着他:“快点,开过去看看!”
那一刻,尤广胜脑中突然蹦出了一个邪恶的念头,钱,他们家需要钱,需要源源不断的钱,如果杜老板没了,无论供应商还是工程老板都会认他说话,培养女儿的费用也不用愁了。
于是他挂了档,踩下油门,鬼使神差地朝土堆撞去,高慧尖叫出声,整个人都傻了,土堆倒下砸向小车的那一刻,高慧明白过来尤广胜想干嘛,她赶忙对她说绕过去看看,尤广胜拼命发抖。
等他们开着车绕到正面的时候,杜敬霆的妈妈拖着刺穿钢筋的腿从车子里爬了出来,艰难地呜呜着朝他们伸出手,但是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高慧催促着尤广胜把车子开走,直到一个小时后他们才重新绕了回来,老板娘已经没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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