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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朔日,易雪逢总是会将那几只灵兽打发出去,不让他们瞧见自己伤势发作时的狼狈样子。
那些灵兽成天想着怎么弄死他重获自由之身,若是知道他在朔日不能妄动灵力,肯定会趁虚而入一口把他给吞了。
易雪逢喝了茶,握着火属灵石本是想去暗室待上一日,但是宁虞却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竟然怎么明示暗示他都不听,到最后易雪逢忍无可忍地下了逐客令:“剑尊,我还有事,您请自便吧。”
简而言之,赶紧走吧。
但是宁虞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只是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盯着虚空,愣是一动不动。
易雪逢不要直接把他像对待那些灵兽似的扔出去,只好陪他继续枯坐,直到他再也忍受不了从心口不断蔓延全身的寒冷,才强忍着寒意对宁虞寒暄了几句,转身裹着大氅跑去了玉映前殿。
他匆匆进了暗室,在他进入后,狭小的暗室中逐渐亮起微弱的红光,墙上地上全是血色的符阵,那是他在蛮荒第一次伤势发作时一个人用血一点点画出来的符阵。
易雪逢喘息着躺在了冰冷的石床上,石床的凹槽处有一个小金铃,他挣扎着抬起手轻轻握住那有些摸索的铃铛,清脆的声音传来一点点传来。
易雪逢心想:“真好玩。”
少时他在归鸿山上蹿下跳时,总觉得玩什么都不尽兴,恨不得将整个山头都玩个遍才勉强满足了,而现在他身困在蛮荒一隅,在这种狭小的空间听一听铃音这等无趣透顶的事,竟然也觉得好玩。
耳畔似乎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气,昏昏沉沉的易雪逢缓慢地张开雾蒙蒙的眼睛,抬头看了一眼。
宁虞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站在床头居高临下看着满头都是冷汗的易雪逢,半晌后将手轻轻摸在他的额头上,轻声道:“难受吗?”
易雪逢有些分不清楚是梦还是现实,他只知道宁虞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十分舒适,便仰着头去蹭,他眯着眸子喃喃道:“不难受。”
易雪逢的结界术是同宁虞学的,因他小时候学这个总是把自己困在结界里出不来,所以每回弄结界通行令时总是会留一个给宁虞,方便如果在将自己锁里面,宁虞能进来将自己解救。
也因为这个习惯,宁虞才能顺利地进入旁人连靠近都靠进不了的暗室结界。
宁虞并没有多想他为什么能进来,还当是所有人都能进来,他轻轻将易雪逢额角的冷汗擦干净,看着他逐渐陷入沉睡中,才缓慢地将手贴在他心口,一点点地输送灵力为他调戏心口紊乱的魔气。
等到朔日结束,易雪逢再次醒来时,宁虞已经离开了。
而自那之后,宁虞像是着了魔似的,每月的朔日都会从归鸿山赶来蛮荒。
刚开始易雪逢还以为他是闲着没事干专门来看自己笑话的,但是宁虞一连来了四五次之后,他要是再不知道他是为了自己而来的,自己就是个傻子了。
易雪逢自从知晓自己同宁虞没有任何可能后,已经放弃了所有希望,见宁虞总是往自己面前晃,最后实在是没忍住,问道:“剑尊,你该不会是爱慕我吧?”
宁虞正坐在暗室的石床上闭眸修养,闻言羽睫狠狠一颤,缓慢张开眼睛看了易雪逢一眼。
易雪逢方才伤势发作过一回,身上时冷时热,他难受得一直在床上翻滚,此时衣衫凌乱至极,从宁虞的角度能瞧见一字锁骨和苍白的半个肩头,十分不端庄。
宁虞皱着眉抬手将易雪逢的衣襟拉好,冷声道:“穿好衣服。”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忍不住笑了出来,他道:“剑尊不会不知道吧,魔修向来都是忠于欲.望的野兽,您只是看见我衣衫不整就这个样子,若是瞧见其他人幕天席地的交.媾,还不得拔剑将他们砍了啊。”
易雪逢笑得停不下来,宁虞却冷声道:“你也对旁人这样过?”
易雪逢躺回榻上,撑着脑袋忍笑看着他,道:“我可是魔修啊,剑尊觉得呢?”
宁虞呼吸猛地沉重:“你……”
原先宁虞的情绪有一瞬间的失控后便会飞快地被心中的道心狠狠压制下去,重新变成古井无波的冷淡,但是这一次,他竟然气得足足喘了大半天,才终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省得他失控地去将整个蛮荒的人全都杀了。
易雪逢从凹槽处拿出来一个铃铛,轻轻抛起又接回手上,听着那清脆的声响似乎十分愉悦,他漫不经心道:“剑尊可知晓蛮荒中的魔修称我为什么?”
宁虞死死咬着牙,半晌才咬牙切齿道:“什么?”
易雪逢狡黠一眨眼,悄声道:“蛮荒所有魔修尽可欺的娈宠啊。”
宁虞浑身一僵,只觉得口中隐隐有了血腥的味道。
“玉映君,哈哈哈,玉映。”易雪逢将铃铛轻轻抛起,接住,再抛起,仿佛他说的这些耻辱至极的话并不是在说自己,“蛮荒这千万年来,有哪个君上是这种轻浮至极的称号?他们看上的不过只是我这张脸罢了,若是我没了这张脸,怕早已经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他见宁虞垂在一旁的手死死握紧,忍不住又笑了:“剑尊,你说,我到底是要守住最后一点尊严悲惨地死去呢,还是失去所有尊严,像一条狗一样苟且偷生呢?”
宁虞咬牙道:“够了……”
易雪逢一把握住半空的铃铛,金铃在他掌心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他死死盯着宁虞的眸子,一字一顿道:“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
宁虞没有说话。
“哦。”易雪逢冷冷道,“我差点忘了,宁剑尊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自然不会是我这种耻辱的选择。”
宁虞艰难道:“你就非得……”
易雪逢垂下眸子,遮挡住眸中的所有情绪,他深吸一口气,道:“所以,宁剑尊,像我这种人,日后还是不要再来往吧。”
宁虞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他。
易雪逢:“像我这种人……像我……”
像我这种人……
哪种人呢?
易雪逢自己都茫然了,为什么他要觉得,自己堕落成魔修,就再也配不上宁虞了呢?
魔修又有哪里比不上道修?
宁虞突然抬手一把掐住了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他冷冷道:“这种人?哪种人?说与我听。”
易雪逢看着宁虞通红的眼睛,愣了一下才道:“……不干净的人。”
是了,整个三界都觉得,只要和魔修沾染上一点关系,哪怕是相处得久一些,也会被其他人视为异类。
他现在整个身体中全是魔息,自然也是最不干净的。
宁虞听到他说这句话,整个人突然轻轻一晃。
两人对视了许久,宁虞才仿佛像是再次镇压住了心中咆哮而出的野兽,眸中的狂乱收得干干净净的,重新变回平日里的冷漠剑尊。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直接转身离开,只是看背影,竟然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易雪逢跪在床上半天,才苦笑一声,蜷缩着身体躺了回去。
而下个月的朔日,宁虞便没有再来了。
易雪逢在暗室中等了整整一日,宁虞也没有再来,他原本说那番话便是为了让宁虞远离他,但是等到目的达到了,他心中却仿佛缺失了一大块,空荡荡的让他浑身发冷。
易雪逢自从入魔后,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而蛮荒中对其虎视眈眈的人竟然分毫不减,反而越来越多,毕竟易雪逢这般容貌在蛮荒实属罕见,再加上他待蛮荒其他人十分清冷,有时见了面连个眼神都不曾给,冷漠的令人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将其按在身上,让他哭都哭不出来。
蛮荒每年都会有一次盛会,正是在朔日前夕,易雪逢一连推了七次,这一次却是无论如何都推不掉,只好换了身衣衫,慢吞吞地往盛会的筵席上赶。
昨日切云孤身从寒淮川跑来了蛮荒,几年未见他变得有些沉稳,但是也只是表面上的,一见到易雪逢立刻扑到他身上,撕都撕不开,一直抓着易雪逢喋喋不休了一整晚,此时听说易雪逢要去和那些蛮荒的豺狼虎豹共处一室,当即气势汹汹地跟了上去,打算见一个人对他爹看他就挖一双眼睛。
只是切云打算的很好,直到了蛮荒大殿后,事情却不如他想的那般如意。
易雪逢被人逼着饮了一杯酒,虽然知晓那杯里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切云却依然被易雪逢强行按在袖子里不能轻举妄动。
切云气急:“爹!松开我!我要杀了他!”
易雪逢将杯子放下后,眸子有些湿润地看着朝他走来的丑陋魔修,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彻底认命了,喃喃了一句什么,旁人并没有听到,但是在他袖中的切云却听到了。
他说:“本不想这样的,还是我自己来吧。”
切云一愣,只是一晃神的功夫,易雪逢已经干净利落地将面前人的脖子轻飘飘地捏断,连一滴血都没见。
整个大殿安静到落针可闻。
易雪逢嘴唇有些殷红,他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众人,柔声道:“还有人想要我吗?”
在首位的重心君终于动作了,他将手中的杯子轻轻放下,猩红的魔瞳中一片雪花状的痕迹一闪而过,并未被任何人发觉,他笑了一声,道:“胆大包天之人,何必劳烦玉映君亲自动手,平白脏了自己的手。”
易雪逢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心道你倒是会做人,若是真的不想我动手,你还稳如泰山地坐在原地,动都没动吗?
只是之前他刚入蛮荒时也因重心君所以才没沦落到旁人手中做娈宠,他对这个人也是极其尊重,他开口打圆场了,易雪逢自然也不会自讨无趣,也笑了笑,没再追究。
魔修的尸体被人拖了出去,整个大殿再次觥筹交错,仿佛方才的闹剧根本不存在似的。
易雪逢强撑到了盛会结束,才抬步缓慢地走了出去。
一出了大殿,切云立刻化为人形将易雪逢扶住,感受到易雪逢身上前所未有的滚烫,他吓了一跳,忙道:“爹,没事吧?那酒里有什么?”
易雪逢摇摇头,仿佛无事似的走回了玉映殿,一路上切云都在扯着他的袖子问个不停:“爹,你到底怎么了?”
易雪逢回头,猩红魔瞳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波光潋滟地看着切云,他轻柔笑了一声,道:“无事,不必担心。”
切云想要扶他回去休息,易雪逢却不着痕迹挥开他的手,淡淡道:“你在蛮荒待得够久了,还是先回去吧,若是被人发现,怕是会对你的名声不好。”
切云一怔,愕然看着他。
名声?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要因为这种虚幻的东西而要被易雪逢赶走了?
切云心头涌上一股怒火,烧得他心疼,他正要发怒,易雪逢却仿佛极其疲倦地走到了玉映殿宽大的软榻上,闭眸斜靠在上面,似乎要休息。
切云的怒火烧到一半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熄了,冷得他浑身发抖。
易雪逢长长睫羽垂下,声音轻柔:“走吧。”
往后不要再来看我了。
切云几乎是带着些怨恨地瞪着易雪逢,有种报复性地心想:走就走,你下次再想让我过来,我一定要大哭一通,哄不好别想我来见你。
他就这样想着,连一句交代都没有,扭头气咻咻地走了。
他却不知道,这一走,便是永别。
易雪逢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走吧。”
直到切云离开后,装睡的易雪逢才缓慢张开了眼睛,略有些悲伤地看着已空无一人的门口,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易雪逢自从饮下那杯酒浑身便开始发热,想也知道到底是什么在作祟了,他将身上宽大厚重的大氅脱下,只着单衣躺在软榻上,轻轻喘着。
不知是太热还是太冷,他呼出的气竟然化为了团团白雾,明明经脉中冷得让他发抖,但是身体却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那岩浆宛如血液似的,很快便流遍全身。
易雪逢半躺着,眸子失神地盯着虚空,默默忍受着那难捱的痛苦。
诡异的热度一波又一波冲刷着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易雪逢伸出手死死抓着衣摆,将上等的料子抓出一道道褶皱,呼吸也越来越急。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神智越来越昏沉,浑浑噩噩间似乎察觉到了房中有人缓步进来,脚步声如同鼓声,一下下响彻耳畔。
那三只兽和清川已经被他赶出去了,就算是前殿也只有鲛人在,只是他常年在水底不问世事,根本不会出来管自己。
那又会是谁?
易雪逢回想起自己在大殿上时那些魔修一个个丑陋的嘴脸,神智清醒了一瞬,只是那一瞬他飞快地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腰,彻底清醒了。
他头发凌乱,缓慢撑着手,微微喘息着从榻上坐起来,眸子失神地偏头看向不远处的来人。
那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此时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易雪逢愣了一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有醒。
“师……兄?”
宁虞不知为何会过来,他浑身寒意,冰冷得让人不敢靠近,易雪逢只愣了一下却仿佛寻到了什么救赎,近乎委屈地朝他伸出手。
“师兄,师兄你来了。”易雪逢喃喃道,“我好痛啊。”
宁虞垂眸看着他这副极其不端庄的模样,眉头皱了皱,但是却没有多言,他接住易雪逢朝他伸来的手,缓慢坐在了床沿,抬手摸了摸易雪逢汗湿的发。
易雪逢眸子都眯了起来,一下一下地往宁虞手中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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