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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都是给你抬轿子呢。”演孙太监的韩明求老师笑眯眯的。
这位老师其实外人知道的不多,季铭其实也不太认识,多年来没有演过影视剧,一直扎在人艺里头,所以季铭一下也听不出来他话里头的意思,究竟是玩笑,还是有些异样涵义,于是就笑笑。
这场讨论,一开就是近十个小时。
中午甚至直接吃的外卖,就是韩明求又说笑了一句“大明星吃不惯吧?”
季铭算是终于确定,这位确实看他不太顺眼,有点奇了怪,季铭还以为自己锦鲤加身只会,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呢,这么没有什么干系的,却一眼就看不上他的,还真是罕见啊。
等到大家精疲力尽地结束讨论,季铭和宋怡走在后面,他征询着看了宋怡一眼,宋怡倒是很快心领神会,等到前头人都散去,才压着声音:“是不是觉得韩老师有点找事儿?”
“啊?是有这个感觉,我没感觉错?”
宋怡撇撇嘴,瞅了韩明求走开的那个方向一眼:“他也不是就看不上你,他是看不上所有去拍电影电视剧的,尤其是电视剧——所以你还要好一点,当初盈盈跟孙倩,也被他呲过的。不过,对于人气明星,他也看不上眼,哈哈。你是两个加一块,怪不得他总是要忍不住说你一两句,不过他今天也算是克制了。”
季铭震惊:“这还是克制?那不克制呢?”
“不克制?就以前那种老皇城根下,怨气满腹的,骂人不吐脏字儿的土著老头,你跟他生气吧,他说这就是京城爷们的说话方式,还要怪你玻璃心呢。”
季铭咂舌,他进入话剧行当以来,还真的没有遇见过这种,仿佛天下都是好人,没想到才跨界一脚踩到人艺来,就见识了新天地:“那我是国话的演员,他——”
“这倒没关系。”宋怡摇头:“韩老师吧,说得好听点叫顾大局,哪怕看不上你,戏里还是会全力配合的。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怂呗,动嘴不动手,要是你再横一点,蛮一点,他也就只剩下背后说几句了,不敢当面跟你对上的。我听说啊,没亲眼见,当时孙倩就跟他吵过一架,就是《甄嬛传》刚红的时候,被他连着刺了好几回,忍不住了就跟他吵,后来两人还合作过,也没听见韩老师再多说什么了。”
这性格。
“任院长选角有一套啊。”
宋怡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扑哧一下:“你也够损的。”
季铭倒是没太放在心上,一则韩明求还算克制吧,就像宋怡说的,凉不凉的说两句废话,倒也不值当去计较。尤其还在人艺的地盘上,万一激起人艺同事的同仇敌忾之心,那就完球了。二则他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这种老古板,与其说讨人嫌,不如说可怜,有点井底之蛙的意思,一辈子不肯走出去看,以为世界就是话剧这一摊最高——你高不高的,也不影响别人高啊,这就是问题。
从5号建组开始讨论,一直到9号,足足四天多,四五十个小时的密集讨论,总算是大家统一思想。
跟中戏版的确实有一些不同了。
从季铭演的溥仪来看,中戏版的溥仪,有点儿像回忆录的主角——一生波澜壮阔,徐徐道来,舞台上一道光打在一个独舞的舞者身上,他身边次第登场一波一波的舞伴儿,配着留声机黑胶片的歌声,踩着十里洋场的舞步。华丽里带着悲哀,悲哀里带着审视,审视里充斥着一个满怀故事的灵魂,在时代长河里急缓不一的奔走。
所以有评论说中戏版的《末代皇帝》——“过度美化了溥仪这个人,甚至时代化、历史化了他,作为一部近代史题材的话剧,缺乏沉甸甸的底色和重量。季铭对人物的发掘也不够严肃,更注重艺术效果和观赏性,当然他依旧表现出相当高段的表演水平,只是方向上,深入发掘上,都有一些失误,甚至都不只是瑕疵了。”
这评论被喷的不少——说他中了苏式话剧的毒,放个屁都要发掘出人类历史学层次的道理来。
当然也有支持他的,认为这样一个题材,与其去追求电影版那种历史罗曼蒂克,追求戏剧张力,更应该深入发掘这些人物背后的时代性和社会性。
而在人艺立项这个项目之后,支持这个观点的,虽然不至于奔走相告,但从人艺的创作习惯来说,确实更擅长以小看大,由表及里——无论是《茶馆》,还是《骆驼祥子》,都是小人物大时代的格局。
《末代皇帝》应不至于例外。
不过季铭不是完全赞成——这也是他在整个四天多时间,比较坚持的一个观点。
“这个故事本身是基于外国人的视角,这是有独特价值的。”季铭前倾身子,看着眼前这些大牛编剧,大牛导演,并没有太多紧张,往往说起这些专业领域的东西,他现在越来越自如,因为始终一个人有观点有态度,比只会点头应声更重要:“不是说我们的故事让老外来说,我们也有自己的角度,是吧?比如那部《中国最后一个太监》,假如我们希望从国内的角度来做这个戏,完全不必要借助《末代皇帝》的本子。
既然我们做《末代皇帝》,首先当然会有我们自己的,包括人艺一些创作哲学放进去,这很正常,毕竟是人艺出品。可是彻底地抛弃这种不同文化下的视角,以及这种视角之下,对故事的观察方式,我觉得不应该,也很浪费——通常我们听到近代现实主义经典话剧,往往都是灰色的,满脸皱纹的,凄苦的,凝重的,这样的一些印象。可是《末代皇帝》从始至终,都没有这些,无论是在皇城里头,还是在津京租界,或者被软禁于东北,溥仪始终不是底层老百姓的样子,他是浮华的,我们必须从这种浮华当中去寻找和那个时代的共鸣点,而不是把它人为的,直接拉到我们熟悉的轨道上来。
穿着洋装戏服的溥仪,像祥子一样来面对生活,那不可想象,也是偷懒的行为。”
任鸣最终接受了季铭的想法——或许他认为这是一个契机,一个搅活人艺这潭水的小石子。
这个问题很重要的,重要到整个戏的表演基调,以及每一个演员的表演方向——就像现在,包括宋怡蓝盈盈她们,可能都要去重新找一找感觉了,以前的戏剧经验,并不能完全拿来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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