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金蝉脱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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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梁和赵姬受平原君的令，到门口给赵政和郭开送行。郭开觉得没必要,但是看到赵政后,他便没有做什么推脱,反正今日时间长着呢——不,每日时间都长,着急干什么去？嗯，他不急。

平原府邸外，赵政走到吕梁身边：“好好跟你娘在一块,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做一个质子也不差。”

吕梁呸了一声,气得发抖,“别装模作样了，你要愿意做,你做啊！怎么还赖我呢！”

赵姬伸手揽住吕梁的肩膀，“政儿,怎么跟你哥哥说话！”

吕梁闻言一双眼睛突然抬起,狠狠瞪了一下自己身旁多出来的“娘“,接着一个扭身旋避开赵姬那双曾经细腻然而现下干裂粗糙的手。

“我会来接你的。”赵政没把吕梁的躁动放在心上，他温柔而又带着笑道，“你等着我。”

吕梁现在自认为已经能看破一个人的伪装了,或者至少能看见赵政一张笑脸下的斧钺钩叉，因此，他也立即亮起了明戈明剑，然而赵政这话却又让他无比生气,于是又很快将这些冷兵器丢弃在一旁，而只骂道“你真是个小人！”吕梁咬牙，“奸诈无比的小人！”

赵政脸上的笑仍没消去多少，“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你我半斤八两。”赵政觉得再说下去，恐怕赵胜门前就要多两个跳脚的小人，这并不好看，也没什么意义。

但他没转身，而只往后退了几步，同吕梁拉开了距离。

“没什么话了罢。”赵政想走又不走的样子让郭开开了口。

赵政知道确实应该言尽于此，然而他犹豫了一会儿，转将一直在吕梁身上的注意，移到了他与对方都矢口否认的娘亲身上。

赵姬或许一直在看着赵政，所以当赵政转移了目光后，立马也将自己的目光相送出去。两人眼神一碰，各自在心头一颤。

赵政发现，她美丽娘亲曾经那双恰到好处的眼睛，现在被红肿挤去了大半，只能看见一丝的眼珠在转。

但赵姬依然用这一丝的眼珠在说话。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而只是对视。

赵政突然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痒，好像别人在他身边吹气似的，是谁呢？可赵政又舍不得移开眼往别的地方看，不过就算他不转开脸，他也知道身旁此刻是没有人的。

可他的记忆里倒是有这样的人。

那时候，夜要比现在更黑更深，天气却比现在要凉一些，那时候旁边也是有一辆马车在等着的。

那时候不像现在，那时候赵姬的嘴就搁在他耳旁说了几句话。

现在，赵姬的眼睛就是那张嘴。

老是哭也不好，所以赵政抬起衣袖在脸上抹了抹，他依然没有开口，而只是朝着赵姬点点头，仿佛在回应曾经的叮嘱。

“明白？”

“明白。”

可是，他又知道一个点头、一个眼神是不能表达出些多余的意思的。赵政很想站在赵姬的身旁，问问她经历了什么，那天离开后发生了哪些事，怎么现在这个样子出现在平原君的府邸。他也很想满脸坚强的告诉赵姬，自己是如何同公父走散，如何被人抓在阏与城堡，那几日几夜是怎样受着赵胜皮鞭的折磨，而他又都是如何一一忍下。

母子两人匆匆相见，积攒了许多话，却无法彼此言说。

眼神、点头，在此刻显出它们的贫乏来。

赵政觉得不够，一点都不够。

他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为什么他要为了一个不理解他，恨他的小孩去承担这一切？他们都以为自己要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只有他自己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

但现在还不晚，一切还来得及，他还可以承认。

赵政眼中发出亮光，脸上的愁眉苦脸有了消失的理由，他的脚下意识地往前迈去，然而肩膀上却突然多了一点重量，是郭开的手。

郭开低头望着赵政，“该走了，时候不早了。”

赵政想，这只手对他构不成任何压力，只要他往前走，这只手的力量便微不足道。

然而，心念电闪间，公父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他读过的那些文字，出现在他眼前。归赴邯郸前夕那番激情澎湃的感想涌上喉头——他顺从了这只手。

吕梁可以做一个安乐质子，但他不能。

于是，他最后看了一眼赵姬，接着转身跟着郭开上了马车。

空中残月已高挂，皎洁的月光倾泻在黑夜中，照满了邯郸的街市。马车调转方向，往邯郸城里一处极大的宅院驶去。

赵政和吕梁一样，之前一直以为郭开是随侍在赵王的身边，他的起居只在王宫。但是，赵政忘记了扁环。扁环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在质疑这一看法的可信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