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我们做夫妻（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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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政疼得晕了过去。他曾经尝过皮鞭的滋味，可如今比起冰冷的长剑来真是算不得什么。

在阏与城堡中日夜受人□□时他没怎么害怕过,然而这把校场的铁器却确实地让他恐惧了。因为它让人联想到了死亡。

寒冷的铁器没入了余温的血肉......

前世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在他倒下那一刻重新在脑子里清晰地浮现。

那一刻他以为他的生命即将结束了。

可是他才四岁,有好多的愿景都还没有实现。

苏盈玉朝他奔过来时,他的心一阵地绞痛：这个女子还把自己当作孩子呢。他还没有让她成为自己的妻。他还没有带她回秦国。他还没有成为鸿鹄,展长翅于天际。

他贴在女子馨香柔软的怀里,从未有过的不甘心。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控诉命运，便抵不过身体渐渐凉去的恐惧，昏然睡去。

苏全在赵政门外站了好一阵子,不敢作声、不敢靠近。

赵政的房间很简单,只要门是开的,就能站在外面直接看到里面的床和木案。

苏全看见自己的姐姐坐在赵征宝的床边。虽然只能看见一边的侧脸,但是苏全依然能够感受到自家姐姐的担忧和紧张。她已经照顾赵征宝两天了。每一次苏全偷偷来到这个院子，都会发现自家姐姐已经坐在了屋里。

苏全垂下眼帘,始终没法下决心进去。他还记得那日校场上，苏盈玉丢给他的一道寒光。虽然那件事后,他的姐姐并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责备的话,但是那种冷淡的态度已经让苏全十分的羞愧和懊悔。

“哥——”就在苏全想要再次拔腿离开时,苏安出现了。他握住苏全的肩膀，“不进去么？我看你在外面站了很久。”

苏全抬眼看着自家弟弟的脸，犹豫了一会儿道：“不了——”接着又暗自深吸一口气,想要迈步离开。

“哥——你打算一直逃避下去么？”苏安的声音有些低沉，“这不像你了。”

苏全的眼睛红了红，在原地低头默默站着。过了好久才道，“弟弟,你不明白。”

“那你又明白什么呢？”突然一道柔婉的女声传了过来。

苏全的头低得更深了。

苏安回过头轻轻叫了一声，“姐。”

苏盈玉向苏安点点头，眼神越过他看着苏全，“全儿，我有话和你说。你跟我来。”说着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安儿，你也过来。”

三人离开小院，只留下苏盈玉的贴身丫鬟看着赵政。

他们来到府中的一处凉亭里。

“我知道，你们对征宝一直有敌意。”

苏安本来想反驳，但是念及这“考校”一事是他的主意，就不太情愿地将急于张开的嘴巴又重新合闭上。

“但我实在没想到最后竟然会生出这样的事。”苏盈玉盯着苏全道，“全儿，往日我以为你是持重的一个。”

苏全听见这话眼眶立刻红了，羞愧和自惭让他的头越来越低。

“全儿，看着我。”

苏全只好又慢慢将头抬起，眼里掉出一滴泪，“姐——”他哑着嗓子低低喊了一声。

苏盈玉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低声叹了一口气。眼里的苛责似乎全都不见了，她问，“告诉我，你为何要那样做？”

苏全一想到那个画面，脸色就一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做。”

苏盈玉轻轻摇摇头，“全儿，我是问你为何那时要那样做？”

苏全抬起头小心地看着自家姐姐的脸，发现上面没什么多余的让他害怕和难受的表情，只有像往日一样的温和。

“姐，你不生我的气了么？”

“你为何觉得我要生你的气？”

“因为我做错了事。”苏全声音出奇地软了起来，完全没有以前在旁人眼中的稳重和成熟。“我差点杀了征宝。”

苏盈玉听到那个杀字，心里一紧。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了赵政虚弱无力的样子。“全儿，既然你知道是错的，为何当时要做呢？”她一双修长纤细的手将苏全轻轻拉到面前，眼中盈盈目光温润如水，“阿姐只是想知道，你那时那样做的理由，明白？”

苏全呆呆的望着苏盈玉，最后眼神一黯，“阿姐，对不起......”一声道歉后，他的眼中涌出了泪水，“是我——嫉妒他。”

“我学了两年的剑术，可他只学了七天就打败了我——原本，我以为我是厉害的，无论是在剑术上还是在学业上——可是，他让我发现一切不是这样的。我跟他相比——简直，微不足道，什么也不是——他用剑指着我，我输了——看见他笑着宣布那个事实，我便忍不住——我——”

苏全说到这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如果说剑术比试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天赋低人一等，那么这番剖白就是在承认他在品德度量上也低人一等。

苏盈玉望着自己八岁的弟弟，眼神复杂。

“全儿，在我心中你从来都是优秀的。”

苏全正沉浸在否定自我的伤感中，并没有把苏盈玉的话当真。

“全儿，想知道姐姐对于‘优秀’二字是如何看得么？”

苏全犹豫着点了点头。

“在姐姐眼中，优秀之人他们心中有所向，而后倾力之所为，无论眼前的结果如何。”

苏全闻言仍低着头，显然没有被说动，“那若他终其一生皆为平庸呢？若不论结果，也许全天下的人在姐姐心中都是优秀的。”说完这话，他心中更不好过了。如人人皆为优秀，岂不人人同等？那还有什么意思？真如此，他对剑术的痴迷岂不成了个笑话么？

苏盈玉脸上显现出了往常平静的笑意，“全儿可有仔细听我的话？我说的是无论眼前的结果如何。”

苏全知道自己不该再追问下去，纵使他心中很想。

“姐姐，那眼前的结果就不是结果了么？”犹豫中，苏安替他问了出来。

苏全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只见对方神色陈恳，没有了以前玩笑轻慢的态度。

苏盈玉知道苏安的疑惑也是苏全的，便道：“我所说的优秀，是俯察一个人的一生的。生命非短短几年，而是有数十年的光阴。这数十年里又有多少事？多少结果？难道每一个结果都是一样的么？有胜便有败。兵家也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你说一个国家只要打了一场胜仗就永远是无敌的了么？强国必是能饱经风雨而仍巍然屹立的。人亦是如此。”

“饱经风雨而仍巍然屹立？”苏全蓦地抬头看着苏盈玉，眼中的灰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兴奋的目光。

“全儿，一个不因眼前结果而放弃心中之所向，一个不因眼前失败的结果而放弃倾力之所为的人。在姐姐心中便是一个优秀的人。全儿觉得自己优秀么？”

苏全的眼神雪亮，“我会努力做一个这样的人。”

苏盈玉笑了，抬手摸了摸苏全的头，“全儿，要努力做一个好的优秀之人。”

“优秀之人还分好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