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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到身后郎君的话,不由一惊。
只见曲寒霄站在门口,刚刚练完武,满头都是汗,露着半身,裤腰亦湿透了,身上浓烈的铁血气息,扑面而来。
她瞬时红了脸,转过头去不再看他,道:“是呀。居然一模一样。夫君画这幅画的时候,是参照什么画的?”
曲寒霄走到了她的身后,道:“一个影偶。”
林阿婉大惊,立时回过身来道:“是什么样的影偶?夫君在哪里看到的?我的影偶是我父亲做的,夫君,你的影偶呢?什么班子用的影偶,何年何月见到的呀?”
曲寒霄看着小姑娘焦急的眼神,她嘴上云淡风轻,其实还是很想念她的父亲吧。
他道:“是我很小的时候见过的影偶。”
林阿婉不由更加急切地看着他,却听他道:“我小时候看到人演《赵氏孤儿》这出影戏。那影偶刻得与众不同,就一直记下来了。”
说着他指着画上的人道:“这是赵氏孤儿赵武,这是他的养父程婴。这个人,是公孙杵臼。都是当时从那影戏中看到的影偶模样。”
“那,那影戏班子叫什么名字?”
曲寒霄摇头道:“不是影戏班子。是将军府中演的家戏。废太子生前很喜欢影戏,他被诛之后,影戏也被迁怒。宫中不再演影戏。但是我家里却一直在演。我那时候不懂忌讳,叫了同窗来看影戏,不料传扬了出去。从此我家里也不再演影戏了。而演影戏的人,也因此被迫离开了。”
林阿婉微微一颤,她望着他道:“那,那演影戏的人。他,他的名字叫什么?”
“他叫做宗光。”
林阿婉眼中的希望熄灭了:“叫宗光啊……”不是叫林耀宗。但她又燃起一线希望:“可知那人哪去了?他大概认识我父亲呢。”
曲寒霄望着她,看到她期盼的模样,他本来想要说话的话,却没说出来。等他到找到人,再与她说吧,省得让她空欢喜。
毕竟自己这些年来,也一直在找了宗光。但是却一直杳无音讯,种种迹象显示,宗光大概去了努戈。如今都过了十几年了,离的如此远,大概很难再找到他了。
“阿婉,我也在找他,他走的时候答应了我一件事,但是他却没有兑现诺言。等我找到宗光之后,我一定会带他来见你。”
林阿婉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影偶,轻声道:“郎君,爷爷一直跟我说,我的父亲他没有死。我也说,希望有一天再见到他。但其实我心里总是担心他不在了。今天我才觉得他一定还活着。”
曲寒霄伸臂搂住了小姑娘,道:“亲人的感应最灵验。你说他活着,那就肯定还活着。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与宗光有关的地方。”
两人到了晚间,吃了晚饭,车将军也没有出现。
林阿婉不禁有些担心。曲寒霄却叹了口气,告诉她,昨天将军府守门的将士就说了,车将军和夫人在门前吵了一架。夫人的马车没修好,骑马走了,车将军站了一会儿,也骑了一匹马追上去了。
“父亲应当去母亲家里了。”
林阿婉不由笑了:“他们为什么吵架呀?这样不是挺好的么?我觉得他们好像还是很在乎对方呀。”
曲寒霄却亲了亲她的头发道:“他们要感谢你。你可知道,我走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已经一年到头都说不了几句话。更不会吵架。他们送我出征,还都是分开送的。”
林阿婉一怔:“为什么会这样啊?”
曲寒霄望着墙上《赵氏孤儿》的画,只觉一阵痛楚袭来,他的心猛然痛起来。
林阿婉只觉丈夫的怀抱收紧了,她不由抬头望着他,看到了他坚毅面庞上一闪而过的痛楚。
她亦一惊,已经伸出手来摸着他的脸颊道:“夫君,我想他们一定会和好的。我们,我们过几日去看娘亲吧。”
曲寒霄望着小娇妻,他点点头道:“走吧。”
两人离开了国公府,马车转向城东。
越走越荒凉。林阿婉望着周围沉沉的大宅,夜幕降临,秋风飒飒,本该亮起灯火,可是这条路上的宅子却黑沉沉的,不见人烟。不仅如此,上好的青石铺就的道路,因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
林阿婉不由往自家郎君怀里缩了缩道:“京城里也有这样的地界儿么?”
曲寒霄目光沉沉,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凝重,他道:“这里二十四年前,本来是最繁华的地段。无数达官显贵云集。但是废太子谋反一案,兴了大狱。与太子相交的勋贵无数人都被满门抄斩。这条街也变成了凶宅之所。收归朝廷之后,皇上也没有再赐给臣下。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林阿婉微微一抖,不再看外面沉沉的夜色。她小声道:“那,他们有人超度么?可有人给他们念往生送死的咒,唱影戏或者别的大戏祭奠呀?”
曲寒霄没想到小姑娘到了这个时候,吓成这样还惦记着这些事儿。他不由眸中一暖,道:“阿婉,你真的很喜欢影戏么?”
林阿婉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道:“是呀。很喜欢。”她的眉眼一弯,好像一对月牙儿:“爷爷说我襁褓里就跟着他的鼓点,点头微笑。他常说都是我小时候听他唱影戏唱多了,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这样么?”
“当然不是呀。我就是喜欢罢了。我小时候被村里小孩儿欺负了,哭着回来,听到爷爷和师兄在院里练习唱段子,我就不哭了。”
林阿婉鼓起了腮帮子,道:“小时候有段时间我们很穷,我天天饿的前心贴后背,爷爷就把影偶拿给我逗我,我看着影偶就高兴了。不过……”
“不过什么?”曲寒霄没想到这笑眯眯的小姑娘原来也过过这样的苦日子,见她忽然红着脸不说话了,他不由低头蹭了蹭她小巧的鼻尖。
林阿婉笑着转开头,躲闪着道:“没啥,不说了。”
曲寒霄伸手就将她抱上了膝头,咬上了她的耳朵道:“阿婉,再不说,就试试你夫君的手段了。”
林阿婉十分后悔自己口快,但是此时容不得她推诿了。她轻喘一声道:“就是我笑过了,开心过了,就去啃影偶吃,把那小影偶啃了半个。”
曲寒霄低低笑了一声,心中却涌起心疼来,道:“阿婉,我不会让你再饿肚子了。”
林阿婉搂紧了郎君,心里一暖道:“嗯。我们当初在明银山谷里,郎君也没有让我饿肚子呢。”
她见曲寒霄似乎在为自己担心,她忙道:“其实也没有饿了很久呢。那时候我还很小,爷爷好像没法子演影戏。我们家的地也很少,他下地也干不动。后来盲师兄就来啦,家里就渐渐好起来了。我再没挨过饿了。”
曲寒霄搂紧了小姑娘,忽然道:“阿婉,我也挨过饿。”
林阿婉一怔,不由道:“是不是因为夫君不听话,所以爹和娘不给饭吃呀?如果我在,那我就偷偷给你带饭,不会让夫君挨饿。”
曲寒霄轻轻笑了,他的小姑娘如此可爱体贴:“不是。我们将军府不用饿肚子当惩罚。”我母亲有鞭子,我父亲有棍子。
他轻声道:“我第一次随军出征的时候,中了敌军的埋伏。当时大家断粮了,把能吃的都吃掉了。我害怕再等下去他们就该吃我这种半大的小兵了。”
林阿婉一抖,她抬起头望着丈夫,他的眼睛黑黑的,不像是在说谎。她不由搂紧了他道:“我给你做好吃的。那你有没有受伤?”
曲寒霄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道:“伤得不重,主要是饿的。好在最后父亲率军来解围了。我一见父亲就哭,父亲反手就给了我一个嘴巴,骂我没出息。”
林阿婉不由怒了:“怎么能打孩子呢?”说着她抬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在他身上坐直了身子,吹了吹他的脸颊道:“吹吹,飞飞,不痛了。”
曲寒霄好像变成了那个十二岁第一次上战场的孩子,他骨瘦如柴,捧着热辣辣剧痛的脸,仰头望着高大的父亲。
而此时有个温暖柔软的小姑娘跑过来,将他搂在怀中说:“不痛了。”
他抱紧了怀中的小娇妻,闭上了眼睛,没想到他会被个小姑娘哄了。他低头吻着她的发,轻声道:“有阿婉在就不痛了。”
只见黑暗中,这条路到了尽头,马车停了下来。
曲寒霄撩开了车帘,林阿婉望了出去。只见月光洒在了黑魆魆的废墟上,断瓦残垣,烧得漆黑。秋日蒿草长得老高,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林阿婉透过这荒凉的景色,却一眼看到了断壁残垣中的那一处建筑。
她轻轻啊了一声道:“那是,那是……”
“那是影戏台。”
林阿婉有些激动,她随爷爷走遍了边城十八乡,也去过远地的大同、宣府、榆林,但她只见过一次影戏台。
她心下忽然明白了:“夫君是带我看来这座影戏台么?”
曲寒霄点头,抱着她走下了车子。
蒿草很长。曲寒霄也没有用轻功,而是抱着她穿过那月光浸染如银的蒿草,朝里面的影戏台走过去。
林阿婉抱紧了丈夫的脖颈,只觉丈夫温暖的怀抱,隔绝了萧萧秋风的寒冷。月色寒凉,乌鸦沙哑着从他们头顶飞过。
若是她一个人来,她肯定吓得发抖了。可是如今她却一点儿也不害怕,她望着这座巨大的废墟。
雕梁画栋接满了蛛网,破碎地倒塌成一片。她轻声问:“这里是哪里?”
“是废太子曲梦景的太子府。据说当日他失败被捉的时候,他放了一把火,把太子府都烧了。整个太子府里上下几百多口人,没有逃出一个人。”
林阿婉不由微微一震,当下她有些紧张地盯着那又高又茂密的蒿草看。
曲寒霄感觉到了掌下娇软的身躯变得有点儿僵硬。
他俯身在她耳边道:“阿婉,怕么?”
林阿婉只觉耳边擦过一道风,她立时搂紧了他,小声道:“不怕。我不怕。可是霁云哥哥,我们早点儿看完那影戏台,赶紧回去休息吧。”
曲寒霄听着怀中的女孩子声音都在颤抖。他搂紧了她道:“好。”
却听林阿婉忽然惊叫一声。他亦绷紧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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