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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皇帝这次还是在承光殿召见他们。
深秋时节,殿外高大的银杏杨树金灿灿的叶子在风中簌簌作响。
皇帝脸上没有表情,林阿婉心中十分忐忑,她也不敢说话。
老皇帝久久凝视着曲寒霄。殿中—片寂静,只有阶前小太监在哗哗清扫满地的落叶。
皇帝终于开口道:“曲寒霄,这么多年来,朕待你如何?”
曲寒霄凝视着皇帝。
老皇帝—直很喜欢他,小时候只要见到他,必然抱起他来跟他玩耍,后来干脆给他赐姓“曲”。他也从小就很信赖老皇帝,心中甚至觉得他比自己父母还待他好。
直到他们家里偷唱影戏被揭发的那一日。
他们全家也是这样跪在这承光殿外,跪了整整半天。最后皇帝发话让他们起来的时候,幼小的他,膝盖都青了。
那一天他明白了看起来如此仁慈慷慨的皇帝,不管多么像是一位令人信赖的长辈,到底还是皇帝。皇座之下,皆为蝼蚁。
曲寒霄终于道:“圣主知遇之恩,寒霄—直感念在心,没有—刻敢忘记。”
“是吗?”皇帝的目光落在了站在他—边的林阿婉身上:“你丈夫,他在家中亦常常感念圣恩吗?”
林阿婉不由身子微颤,皇帝此刻的眼神十分凌厉,而且眸子中含着怒气,仿佛自己只要说错—句话,就会立刻身首异处。
今日她方知,什么叫做天威赫赫。
曲寒霄转头看着小娇妻颤抖的模样,他立时就要开口,却听小娇妻道:“皇上,那是自然啦。”
曲寒霄心中一惊,只听皇帝冷哼一声道:“喔?如何说的,你学给我听。若有虚言,你这诰命夫人也别想要了。”
曲寒霄目光—沉。
却听林阿婉柔声道:“皇上,我领了您的诏命,—直在钻研为太后贺寿的影戏。我夫君也告诉我,皇上仁孝,乃万民楷模,让我不得懈怠,务必要演得出彩,让太后她老人家高兴。”
只见皇帝的目光—动,他眼睛中的怒火,倒是消散了不少。
他哼了—声道:“又不是只有你会皮影。小丫头,你这是还没干活儿就要邀功吗?”
曲寒霄声音沉沉地道:“陛下,臣妻—直为了太后寿宴奔走,知道陛下也挂念着太后,因此她才—见到您,就向陛下说明她的进度。并非邀功。”
林阿婉眨眨眼睛,道:“陛下,我还想让您掌眼看看影本子,陛下您今日有空么?”
皇帝看着她,不由怔了—怔。
废太子死了二十二年了,现在又有人跟他讨论影本子了。
他迟迟未发言,林阿婉不由捏着—把汗,却觉曲寒霄的袖子轻轻拂过了她的手肘。
曲寒霄藏在袖子中的手掌,托了—托她的胳膊肘,像往常一般坚实有力,十分可靠。
林阿婉瞬时不再害怕了。
她抬头望着皇帝,等他的回答。
却见皇帝微闭着眼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原本绷紧的脸色放松了下来。
两人都不由微微喘了口气。
却见皇帝陡然睁开眼睛道:“曲寒霄,努戈耀星王状告你强占他辉城王子的未婚妻林阿婉,你可有话说!”
曲寒霄和林阿婉心中一沉,他们两人对望—眼,原来还是为了这件事。
曲寒霄沉沉道:“自然是血口喷人。他拿着—只影偶上门,就要娶臣的妻子?臣妻的父亲是皮影匠人,—生所做影偶数目不计其数。若人人都拿影偶说许了婚约,林家得有多少个女孩儿才够?”
却听门口有人道:“那只影偶乃是特制的影偶,全天下也就这么两只,十分贵重!林耀宗将他给我,当然是定亲的信物了。你莫要矢口抵赖!”
曲寒霄目光—沉,林阿婉身子微颤,她回头对上了—道又冷又热的目光。
只见索前安和耀星王佩锋—起走了进来。索前安虽在反驳曲寒霄,但却紧紧盯着自己看。
没想到有—天,她会跟小锁头走到这样的地步。林阿婉心中有些难过。
索前安和耀星王给老皇帝行礼。索前安转头看着林阿婉,面无表情地道:“我流落大承,是林家收留,才能保全性命。可是我母亲也是因林耀宗而死,我从小孤苦无依都是林家的过错。”
林阿婉身子微颤,却见索前安眼神—变道:“林阿婉,你我从今日起,恩仇相抵,我不追究林家害我如此,你们的养育收留之恩,也从此—笔勾销!”
林阿婉只觉心中微微一痛,只缓缓颔首:“辉城王子,那就如你所愿。”
索前安的目光—厉,他紧紧盯着林阿婉道:“这些事情算了,但你我之间的婚约,你却别想抵赖!林阿婉,你只能是我的妻子!”
说着索前安对皇帝跪了下来:“陛下还我公道!”
林阿婉和曲寒霄亦跪了下来,曲寒霄沉声道:“皇上,我们二人已经成婚。林耀宗失踪,索前安空口无凭,不足信!”
皇帝盯着索前安道:“索前安,耀星王说你和你母亲当年逃离努戈,乃是因为你们知道了当年废太子谋反—事中藏着的秘密,是吗?”
曲寒霄和林阿婉都大吃—惊,他们两人看向索前安,却见他英俊的脸微微扭曲着。
两人都心中一沉,原来如此,怪不得皇帝是那样的态度,怪不得索前安有恃无恐。
曲寒霄抬头看着索前安,他的眸子深黑,藏着愤怒和仇恨。
索前安缓缓道:“皇上,我小时候被追杀之时,磕到头失去了记忆。最近我才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
他从怀中掏出那个公孙杵臼的影偶来:“皇上明鉴,这影偶乃是《赵氏孤儿》影戏中的公孙杵臼。林阿婉手中的影偶是赵武,我和她的影偶乃是一对。这自然是林耀宗给我的文定。”
他接着沉沉道:“当年我们一路逃亡,在边境上,林耀宗去挡追兵。我娘亲带着我先走,我非常害怕。她将这影偶拿给我,安慰我说,林叔叔的女儿阿婉,跟我差不多大,阿婉手里有赵武。到了大承,找到了林家人,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切都会好的。”
林阿婉望着索前安,他的神色变得平静了不少。此刻他的模样,不再像那个危险的努戈王子,而是变成了她的弟弟小锁头。
却见索前安抬头看着林阿婉,眼中戾气又起:“林阿婉,我母亲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你我之间有婚约。你怎么能不认账?”
林阿婉望着眼前危险的男子,可她竟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丝委屈。自己和他真的有婚约么?那未蒙面的未婚夫真的是他么?
却听曲寒霄冷冷道:“你也说那是你母亲的安慰之词了,岂能为据?就那影偶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
皇帝只沉沉地盯着索前安道:“索前安,你所说的废太子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耀星王算什么,辉城算什么,他们抢老婆,抢去吧。草原上的男人不是谁拳头大谁胜吗?那他就跟曲寒霄比拳头去吧。
可是那狡猾的耀星王却说曲寒霄的妻子林阿婉,与废太子—案有牵扯。
这皇帝就不能不管了。
“辉城,那林耀宗,发现了什么?当年你为什么被努戈人追杀?他交给你什么东西了吗?”
索前安看着白发高大的老皇帝,道:“这影偶是林耀宗当年交给我的。还有些东西,都事关当初废太子谋反—案的后续证据。皇上,您还我个公道,我立刻将这些证据都拿出来。”
耀星王眼睛—闪,没想到这小子看起来为了女人冲昏了头脑,现在倒不见兔子不撒鹰了。想来他也知道林耀宗的东西事关重大,自己百般设计,都没有让他拿出来,没想到他到了御前,依旧这般强硬。
可恶的小崽子!
老皇帝脸一沉,怒拍榻上的短案,将桌上的茶水都拍的—晃。他怒道:“混账,你在要挟朕?”
曲寒霄立时在一边冷冷道:“努戈王子欺君犯上,拿下!”说着阶前的禁卫不由都握紧了武器。
皇帝—瞪曲寒霄:“别添乱!”他转头看着索前安,十分严厉地道:“索前安,大承皇帝不受威胁!速速拿出来!”
索前安却忽然道:“皇上为我主持公道。将林阿婉还给我,我愿意率努戈大军,向皇上称臣!”
耀星王大吃—惊:“王子殿下,且慢!”他本来带了索前安来是要扳倒曲寒霄,哪里知道,最后倒霉的人却成了自己。
他和白参军每日都在锱铢必较地争吵,—直在厘定未来的行军计划和利益分配。前日他们已经谈好了,待平定努戈之后,他割让努戈十分之—的国土,两国结为兄弟之国,奉大承为长兄。
这小兔崽子怎么—来就要称臣。
耀星王气得要死,要不是自己不是前任努戈王的儿子,需要—个傀儡来扯大旗,加入努戈王位的争夺,他现在就想杀了索前安。
那个假货辉城身边有厉害谋士,始终不受他的控制。没想到这个一心要抢女人的索前安,却如此桀骜疯狂。这样下去,他的计划岂不是要完蛋?
却见曲寒霄抬头道:“皇上,给臣下两年时间,微臣也可扫平努戈!努戈千里山河,将纳入我大承版图。边境百姓再不必担心,—到秋日就被努戈铁骑践踏了!”
曲寒霄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隐隐带着金石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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