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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滚得明明白白。
虽然挨了骂,却是心给正了回来。
钟秀娥不知道父亲和女儿都谈了什么,但是看女儿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又是一副轻松的样子,心道:应该不是坏事。
公孙佳自己也觉得很奇妙,被劈头盖脸骂一顿是生平头一遭的体验。单良说话犀利刻薄,却不是这样的态度,也远没有钟祥这样清晰明白、高屋建瓴。钻进车里,公孙佳带着歉意对母亲说:“这一趟跑得急,阿娘受累了。”
钟秀娥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累的?”又问,“没事儿了?”
公孙佳笑笑:“嗯,没事儿了。”
钟秀娥就不再多问了,以前也是这样,公孙昂与钟祥进书房聊完之后,那话题也不是她能插得进口的,习惯了。她还是把公孙佳扶过来靠在自己肩上:“再眯一阵儿。”
公孙佳含糊地说:“过年之后,还要普贤奴来陪您吗?”
钟秀娥皱皱眉头,想了一下:“也好。”这世上多的是养在外婆家的孩子,也不多普贤奴一个。
“那得给他发蒙了,出了正月就开课,也不用什么大儒,只需一个稳重的人就好。”公孙佳闭着眼睛说。
钟秀娥叹气,道:“那个小东西傻乎乎的,又怪兮兮的,是得拉过来给佛祖多磕两个头才行。都说外甥像舅,两个一样的傻货,自己觉得自己很有主意,那点小心思谁不是一眼就看透了?吉郎总想着他的丁家,对谁都生疏。普贤奴呢,眼馋阿静生得好看,总想自己当个英雄好汉。除此之外,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却是一眼能让人看出来他在转怪念头。”
公孙佳僵硬了一下,这说的丁晞与余盛,又何尝不是说她呢?她看这甥舅俩看得明明白白,在别人眼里,她也还嫩着呢,还是先长长个子再摸门框吧。
“长大就好了,”公孙佳说,“长大了再不开窍,就吊起来打一打,打到开窍为止。哪怕打死了,也比蠢死强。”
钟秀娥赞同地说:“没错!哎,快到了,单先生应该会等你吧?”
“嗯,他今天也辛苦了。”
府里上下兴奋的劲儿还没退,仆人的荣辱都系在主人身上,主人家得势,仆人也跟着风光。之前人心虽然没有散,其气势与公孙昂在世的时候是不能比的。此时得一好消息,端的是比多领了一个大红封儿还要喜人。
公孙佳从钟府回来,已打定主意要“老实趴着”,所以回来就宣布:“发双赏!”
她这一天先是进宫,出来,接旨,再去钟府,回来天都擦黑了。仆人们欢声雷动,脚步又轻又快地点灯、备晚饭,钟秀娥也颇开心,亲自开库房取赏钱。公孙佳则又到了书房,依旧是荣校尉、单良二人立在她的桌前。
单良问:“郡王怎么说?”
公孙佳自嘲地笑笑:“总说要自己当家做主,遇到事儿了还是要去找外公,我这养气的功夫还是要练的。没事儿,领了一顿训斥而已,嫌我一惊一乍,不够稳重。”
单良摸出两份文稿来:“我草拟了两份,一份是推辞的,一份是谢恩的、顺着旨意的口气接着写的。”
公孙佳道:“用第二份。”
单良随手把第一份扔进炭盆烧了,看着火苗蹿起来,单良问道:“郡王的意思?”
公孙佳道:“他没说。他与我爹遇到这件事,未必会是同样的选择,我也就不必去非要向他问一个答案。那是他的答案,不是我的。我只要问心就好。”
单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药王悟了。不过,这事确实有点大,背后仿佛有什么。”
公孙佳道:“那先生要听一听外公的话了——别去猜比你厉害的人,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摆出来就行了。”
单良也是一惊,叹道:“是啊,陛下聪明天纵。不是所有的天子都聪明,但今上确是因为英明才做了天子的。天子又不是待药王不好,等到待你不好的时候,咱们再说。”
荣校尉默默点头。
公孙佳道:“开一条财路的事先放放,咱们如今拿什么去与人谈条件,由咱们来主导、拿个大头呢?还是先接手这一笔横财,我也认真学点东西的好。”
单良道:“也好。药王想学什么?怎么学?”
公孙佳道:“这个得等我明天再见了陛下,看看他的反应。”
“我这就去誊写奏本。”
“有劳。”
本来这几天皇帝也是放假的,没有边关烽火这样的事件,他也不理事。但是旨意是他自己下的,公孙佳再上个谢恩的本子他也得看着。单良也就得赶紧去写。
公孙佳又问荣校尉:“你手上,可还有合用的人?”
“有一些,但还不够。呃……黄、张等人手下,也有合用的人。”
“我再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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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的“好好想一想”,就是吃过了饭,看过单良誊写好的本子,派人给皇帝送过去。然后在钟秀娥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带着阿姜悄悄地到了佛堂。
公孙府很大,今年过年也很冷清,不能张灯结彩也不能歌舞,更不好放焰火。只有仆人的笑声与谈话声,才显出一点新年的活泼来。
出了院门,阿姜就问:“明天还要进宫,不好好歇着,去佛堂一干嘛?您又不好这个。”
阿姜比公孙佳大上八、九岁的样子,是当年皇帝的一个护卫从一群饿鬼的汤锅边上捞回来的,顺手扔给个熟人。这熟人是当年皇帝家的一个老妈子,姓姜,阿姜也就跟了这老妈子的姓。老妈子人不错,公孙昂还喂马的时候,也承她照顾过。
后来皇帝登基了,公孙昂发达了,老妈子觉得宫里不太好混,临终前把养女托付给了旧同事,阿姜就这么留下了。她也没别的地方好去,更没什么亲戚,公孙佳出生后就跟在公孙佳的身边,是看着公孙佳长大的,一年一年的越来越熟,口气也越来越亲昵。
公孙佳道:“想聊天了。”
“?”阿姜一脸的不解,“您要想聊,哪里不能聊了?想要师太们陪你聊天,我去请她们到房里来。”
“我想跟佛说说话。”
阿姜沉默了。
一路沉默到了佛堂,佛堂里也很安静,殿上的灯还照旧点着。自己家的佛堂,经年的给公孙昂点着灯。两个尼姑都还没睡,也没在念经,拉着元峥,三个人凑一块儿打牌玩。
因为元峥事特别安静,干完杂活要么就看经书、要么就给自己爹娘念经,或者干脆就缩房里不出来,智生看元峥越来越顺眼,说:“进了府里,你的运气就来了,命也改了。原本是个薄命的相,有府里的佑庇总能平安终老的。快,出牌。我知道你也领了双份的年赏,佛祖面前,不可赖账。”
另一个尼姑智长说:“她才多大,你别逗她。阿静啊,别管她,咱们一年就玩这几天的牌,过了这几天,就算你欠她的账她也不跟你讨的,她在佛祖面前立过誓的。”
元峥实在不明白,在这样一个秩序井然的府邸里,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师太。平常看起来就是两个木偶,吃饭、念经、晒太阳、打瞌睡,过年了居然会打牌!元峥沉默了一阵,问道:“师傅们会打牌,那会不会梳头?”
阿姜叩动门环的时候,正是智生和智长将手里的硬纸牌敲元峥脑袋的时候:“卷毛贼!出了正月就求主人,将你也舍给我们做徒弟,将卷毛都剃秃了,看你还会不会梳头!”
元峥丢下牌跑了:“我去开门!”
智生与智长理理衣襟,又是两个慈祥和蔼的尼姑了。智生道:“要是来私下求签问卜的,这次轮到你了。”
智长道:“知道啦。”
元峥维持着开门的动作,阿姜提着灯笼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让开路来?大殿上的炭盆还烧着吗?”
元峥退到一边,眼睛往她们身后看。阿姜道:“你看什么呢?贼头贼脑的!”
元峥心道,主人怎么会只带着你一个人过来?是有什么私事吗?往常都是一大堆人的。
智长已走到房门口,隔着院子问道:“阿静,谁啊?”
阿姜使了个眼色,发现元峥居然领会到了。这小卷毛一路小跑着进去,再跑出来的时候身后就跟着两个尼姑了。智生没有声张,小声问道:“阿弥陀佛,主人家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公孙佳道:“你们玩你们的,我去大殿坐一会儿。”
这两个尼姑最是省心,答应一声就开始张罗:“阿静,来帮忙。”元峥小声说:“我去拿炭盆来,给了我双份的。”偷瞄了一眼公孙佳,心道,可别把她给冻坏了。阿姜道:“明天都给你补齐了,快去,多拿一些来。”
蒲团边上点了两个火盆,把公孙佳给夹在中间。两个尼姑将殿内的烛台油灯都点完之后,手拉手回房继续抽牌去了。临走还把元峥给捎上了,元峥回到了房里,打牌也打得不□□心,输了两把牌之后也不见两个尼姑闲聊猜测公孙佳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元峥有点挂心。
又输了一把,元峥说:“我再去搬些炭去吧,别再不够用,把人给冻着了。她不经冻。”
智生一想,也对,于是说:“阿姜小娘子说要补给你就一定会补给你,这府里不会苛刻下人。你多拿些,不要吝啬。要是忘了补给你,你就跟她讨要。”
“哎。”
元峥抱了一篓子炭去了大殿,一推开门就听到阿姜说:“这是三等的炭,不太好,呛。咱们别呆太久,早些回去吧。”元峥脚下一顿,想送进去,又怕把人给呛着了。
阿姜回头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我……”送三等的炭。
阿姜道:“还不快进来,要死了你,冷风直往里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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