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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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设在春秋殿，入夜才开始。</p>

郑嘉禾撇下秦王与一干大臣，先去了承明殿看望小皇帝。</p>

——原本，下午接见秦王，是应该由她带着小皇帝一起的，但小皇帝昨夜里得了风寒，今晨高烧还没退，下午那会儿刚好转些，不好再带出来吹风，于是便作罢。</p>

郑嘉禾进屋的时候，皇帝生母刘太妃正坐在榻边，忧心忡忡地望着沉睡的小皇帝发呆。</p>

听见动静，刘太妃转头一看，立时收敛了面上悲色，垂下头起身行礼：“太后娘娘。”</p>

郑嘉禾嗯声：“钺儿怎么样了？”</p>

小皇帝名唤杨钺，不知是不是先天不足，身体不太好，经常生病。</p>

刘太妃小声道：“先会儿醒了，已经不发热了，太医说再养两天就好了。”</p>

郑嘉禾点点头：“那一会儿的晚宴，他也去不了了？”</p>

说完不等刘太妃回答，郑嘉禾又道：“算了，还是别去了，免得再惊着。”</p>

小皇帝除了体弱，还有些怕生，好几次朝会上闹腾着哭起来，都很让人头疼。次数多了，郑嘉禾就不常带小皇帝去朝会了。兴许是那些大臣同样受不了小皇帝嘹亮的哭声，竟默认了郑嘉禾这种细究起来有些僭越的举动。</p>

——本朝祖制，非常之时，太后可临朝称制，但必须皇帝在场，否则太后发出的召令，就不作数。</p>

但如今这情况又实在特殊，毕竟本朝还从来没出现过年龄这么小的皇帝。</p>

刘太妃当年是从郑嘉禾宫里出去，得了先帝宠幸，才怀上小皇帝的。她向来听从郑嘉禾的吩咐，因此她听了这话，恭顺道：“多谢太后娘娘体谅。”</p>

郑嘉禾面上神情淡淡的，又交代刘太妃几句，让她照顾好小皇帝，便离开了。</p>

耽搁了一圈来到春秋殿，晚宴正当时。</p>

秦王杨昪乃是主角，就坐在郑嘉禾左下首的位置。郑嘉禾走上高位的时候，秦王就与一众大臣起身，纷纷向她拜礼。</p>

郑嘉禾唇边始终噙着若有若无的矜持微笑，照例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就让那些大臣们落座，开始歌舞。</p>

她手中捏着一盏碧玉杯，杯中是清澈透亮的酒液。</p>

郑嘉禾目光望着殿中翩翩起舞的美人，漫不经心地晃着手里的酒杯，视线扫过坐在下首的英武将军，仰头将杯中玉液一饮而尽。</p>

始终用眼角余光注视着她的杨昪，不禁瞳孔一缩。</p>

……她在未出阁时从不饮酒，一丝一毫的酒味都会被她嫌弃。他还记得有一次，自己因为前一天晚上喝了太多酒，第二天酒气没散干净，被她发觉了，当时她就捂着鼻子跑开了。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带着酒气去见她。</p>

……所以，她什么时候学会饮酒的？</p>

绣着凤纹的玄色衣角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与之一同的，还有飘散在空中的淡淡香气。</p>

杨昪抬头望去。</p>

尊贵无双、端庄优雅的年轻太后端着酒杯，静立在他案前，一双漆黑的眸温温和和地看他，语调轻缓：“秦王戍边辛苦，我敬你一杯。”</p>

大殿内的乐音不约而同地降低了，舞娘们放缓动作，大臣们也纷纷停止与身边人的交谈，朝两人看过来。</p>

杨昪稍顿了顿，在众人的目光中，起身，举杯，倾身——</p>

一气呵成。</p>

“多谢太后。”杨昪淡淡道。</p>

……</p>

郑嘉禾敬完酒，就离席了。</p>

这种场合，她向来不会待到最后。没有她在场，那些大臣还能自在些，想与谁攀谈，就去找谁。</p>

郑嘉禾新得的狗叫白团儿，与雪球小时候一模一样。负责伺候白团儿的小宦官抱着它迎上来，刚一到郑嘉禾面前，那白团儿就迫不及待地一跳，伸着爪子让郑嘉禾抱。</p>

郑嘉禾接住它，安抚似的摸了摸。</p>

初夏的夜晚还有些凉，微风阵阵，琉璃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给郑嘉禾披了一件外袍。</p>

远处传来低沉浑厚的报钟声，主仆正自往前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一声唤：“太后。”</p>

郑嘉禾停住脚步，转身望去。</p>

只见一身银色锦袍的秦王殿下，亦同她一样离开宴席，跟了出来。</p>

郑嘉禾一边摸着白团儿雪白的毛发，一边含笑问：“还有什么事吗？”</p>

杨昪注视着她，意识到她的平静，语气笃定：“你知道我会跟出来。”</p>

郑嘉禾一怔，目光落在宫道一侧的八角宫灯上，没有回答。</p>

杨昪走近她，低声问：“我走的这三年，发生了什么？”</p>

“什么？”郑嘉禾诧异地看他一眼，却并没回答，转而道，“你送我的那幅画我看了，画得很好。”</p>

那画上是一个年轻的妇人，穿着一身正红宫装，肤色雪白，云鬓金钗。她怀中抱着一只雪白色的狗，正与如今的白团儿、几年前的雪球一模一样。</p>

郑嘉禾对那个场景有印象。那是三年前，她刚刚登上后位的时候。</p>

他画的是她。</p>

杨昪顿了顿，道：“这样的画，在我府中还有许多。”</p>

“是吗？”郑嘉禾露出了然的神情，仿佛根本没有听出来他话中的深意，“那看来秦王在北地这些年，也不曾荒废技艺。”</p>

杨昪微皱了皱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躁意。</p>

她在故意曲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