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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
寒风裹挟着柳絮般的雪花断断续续飘了一夜,皑皑素色幕天席地,一层不深不浅的碎琼乱玉铺满皇宫。
雪势稍减时恰是中午。宫道上尚未来得及清扫,是以那几道杂乱的足迹便尤为显目。
晏朝踩在被蹂蹋过的泥痕上,一步步往前走。距午门愈来愈近,耳边略显嘈杂的声响也逐渐清晰起来。
她抿紧了双唇,袖中的手微一握,脚下步子不由得加快。身后两名太监紧紧相随,脸上亦是同样的肃然。
才刚踏出午门,已听得一声太监尖细的怒喝:“跪下!”
晏朝目光随之望去。
一名太监正提脚对着被反手押着的沈微腿窝猛踹。皂靴坚硬,沈微顿时吃痛,双膝一软扑在地上,谁知还没跌倒便又被眼前人揪着后领一提,被迫跪正。
“沈大人,”那人漫不经心地伸手轻拂去他背上的雪屑,眼角微扬,脸上皮笑肉不笑,“好孩子,你年纪轻轻,又出身翰林院,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做什么非要碰那黄白之物?廷杖都不要紧,没得把天下读书人的脸面都丢尽了。”
沈微被压着不能抬头,仍咬牙倔强出声:“奸宦,你敢……”
“褪了衣再打——”那人声音骤然冷厉,随之已直起身。
晏朝知道不能再等,不动声色朝右侧微一颔首。
随侍的太监会意,扬声唱道:“皇太子殿下驾到——”
这一声极为尖锐,如利刃刺帛,连晏朝自己都不由微微蹙眉。
为首的那人显然有些意外,身形一顿复转过来。
晏朝一步步走近,看清楚他的样貌。
入眼先是那身大红曳撒坐蟒长袍,腰间缀有玉带,头戴嵌金三山帽,无一不昭示着此人地位崇高,恩宠极盛。
圣躬不豫已近半月,命太子监国的同时,也令司礼监与内阁携手协助。而御前每日召见最多的,却仍旧是这位年轻的司礼监掌印兰怀恩,现如今正威风八面。
兰怀恩相貌生得极好,肤如玉雪,面似桃李,端的是温文尔雅。即便穿着这样庄重老成的衣饰,也没有半分违和,反倒更添几分英气。
他比别人
动作稍慢,但终还是跪下行了礼,对晏朝开口时已完全换了语气,脸上蕴着笑意,极为温和:“官员廷杖原不敢劳烦太子殿下亲自监杖,但若是您执意……”
同样作为宦官,兰怀恩的嗓音在宫里怕是找不到比他更温柔自然的了,竟无半分太监的感觉。
晏朝没让他起身,也未曾离他近一步,直截了当冷声质问:“沈少詹乃詹事府官吏,今早尤在府内执事。督主将人带走,缘何未曾报与本宫知晓?”
且不论在这冰天雪地里廷杖还要褪去衣冠伤势会如何加重,也不论多大的羞辱,只是那案子究竟是否牵连到沈微,仅一个早上的时间是否经过查证证据确凿,怕是没几个人真正清楚。
速度快到连她都没听到任何风声。
说罢也不等兰怀恩回话,先命人去扶沈微。
方才众人行礼时有太监正去扒沈微的衣服,一时没放开手,将他也扯了过来,如今衣冠不整颇为狼狈。
他本就是文弱书生,腿上被太监踢了一脚,一时间站立难稳,只得被架着起身,嘴唇已冻得发紫,脸色苍白。
“殿下原是来问罪的。”
兰怀恩倒是不慌,微一直身子,看到太子那一袭赤色圆领常服,这抹红在身后积雪的映照下尤显炫目。
他没敢抬头直视晏朝,但那张分外清秀凛然的面庞已在脑中自然而然描摹出来,便知此时那双幽邃的双眸中只剩淡漠了。
晏朝便看着他仍作俯首帖耳状,语气仍旧温和:“殿下有所不知,今早有人上奏,言白存章贪墨一案尤有余孽,请旨追查,陛下允了。经东厂查知,沈大人的确与此案有关联。”
她的目光在沈微身上停留一瞬,看到他欲开口解释,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复向前走几步,居高临下看着兰怀恩:“有关联?证据确凿么?你东厂的速度可比刑部快多了,这般直接动手,怕有动用私刑专断之嫌。”
心底不由得冷笑,兰怀恩敢动手,自然是有早有准备,只是如今话语含糊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兰怀恩仅带了三个太监,眼前阵势不算大,但寻常廷杖通常另有监杖之人,锦衣
卫亦时有在场。
若今日沈微受了这顿打,以兰怀恩的本事,在御前左不过挨一顿骂,但沈微从此却不能安生了。无论兰怀恩是否刻意,瞒不瞒得住,于他并无大的影响。
“臣的意思是,沈大人罪行,或是与白存章勾结朋党,或同为贪污,殿下觉着,孰轻孰重?”
兰怀恩开口时总带着一种莫名的轻松,但态度恭谨,也实在挑不出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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