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卡（六月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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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秀才童生们的文章自不似流水席上散人的连装订都没有的几张纸, 而是装订成册封面封底俱全的精装印刷本, 书名也有，就叫《一一斋科考文集》, 其中一一斋是谢尚给自己书房新拟的名。</p>

谢尚在文集的序里说“敬轩公曰：为学无别法，只是知一字, 行一字，知一句, 行一句，便有益。余以此自勉将书斋定名为‘一一’, 是为告诫自己遵循圣人教诲知一行一，知行合一。”</p>

听起来挺感人，但亲见过谢尚跟老太爷和谢知道翘尾巴的红枣表示她才不信谢尚这个邪。</p>

以红枣对谢尚的了解, 以为这一一斋的名字必是来源于谢尚养的那块花鸟古玉佩, 表面寓意是收藏了一一玉的书房，私心里谢尚不是以美玉自比，暗指自己具足玉之十一德，就是谢尚得瑟自己的文章字字珠玑，或者根本就是两者兼有。</p>

她和谢尚朝夕相对这么久, 还能不知道他这些小心机？</p>

这序也就是糊弄糊弄外人罢了！</p>

考虑到不少秀才童生还是塾师, 谢尚很大方的与了宾客一人十本, 以方便他们赠予得意门生。</p>

李满囤不是塾师，但也得了十本书。</p>

抱着书坐在家去的骡车上, 李满囤正合计着把这些书都送给谁呢, 便透过儿子李贵中撩起的车帘看到北街上正在给铺子上铺板的外甥陈玉。</p>

李满囤有心下车与外甥一本, 但看看身边的王氏，到底没有出声。</p>

但等几天给桃花吧，李满囤暗想：到时只说给陈宝，然后给两本就是了！</p>

下剩的八本，他自留两本，然后再给他二伯、他爹、满园、贵银各一本……</p>

王氏留意到男人和儿子都看向车窗，跟着也瞄了一眼。</p>

看到陈玉，王氏只当没看见，嘴里言道：“老爷，这女婿的文章你拿两本给我。”</p>

李满囤疑惑：“你要这个干啥？”</p>

王氏道：“先红枣的《中馈录》，我拿了几本给我哥，我哥跟我夸赞了很久，说实用。”</p>

“今年的枸杞再有一个月就下来了。到时我哥进城来卖枸杞，这女婿的小三元文章，我也拿两本给他开开眼，见识见识！”</p>

“行！”李满囤点头：“给大哥两本！”</p>

李满囤还想着是不是该给村里的里正送一本，结果一算，发现十本书竟然已经送光。</p>

李满囤……</p>

“这就全分掉了？”李满囤嘟囔着数了数书。</p>

摩挲着女婿精装的文集，李满囤心里艳羡：他也好想出这样的文集啊！</p>

回头看到他爹对他姐夫书的恋恋不舍，李贵中问道：“爹，你跟姐夫一样都中了秀才，怎么没似姐夫一样印本书？”</p>

李满囤摇手：“我这个秀才和你姐夫的案首可没法比。按常情印几张文纸倒还罢了，印成这样没得招人笑话说是绣花枕头。”</p>

李贵中想想道：“爹，要不等你过五十大寿的时候我来替你印。就跟姐夫在谢伯父过四十大寿时集了谢伯父所有诗词文章出了一本文集一样。”</p>

李满囤觉得儿子这个主意可以有，高兴笑道：“到时再说吧！”</p>

李贵中知道他爹这是答应的意思，跟着高兴道：“这出书得先有个书名，而书名一般不是著者的号，就是著者的书斋名。”</p>

“爹，你看你是起个号好呢还是起个书斋名？”</p>

起名废李满囤……</p>

但儿子说得在理，再说都已经是秀才了还能跟人说取不出名字？</p>

看一眼《一一斋科考文录》的封面，李满囤深沉道：“这个书斋的名字代表了主人的治学态度，得有些寓意才好。”</p>

“现我书房里挂着大宗师给我的勉励，寓意极佳，我这书斋名就从这上面取才好！”</p>

似考场作诗一样，李满囤把“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和“学无止境”各种排列组合，终于敲定了书房名然后方道：“就取‘自强’两个字叫‘自强斋’吧！”</p>

李贵中拍手叫好，又问：“爹，那这个牌匾找谁写？姐夫吗？”</p>

李贵中也以为周围一应人里就数谢尚的字最好！</p>

李满囤刚想点头，转念就摇头道：“我自己写！”</p>

“既然名‘自强’，那这书斋名还请你姐夫写可是个笑话？这‘自强’在哪儿呢？”</p>

“再说你姐夫已经给我写了一幅‘天行健’，往后我就好好临摹‘自强’两个字——我今年才四十五，离五十还有五年。这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不信再五年我还能写不好‘自强’两个字？”</p>

……</p>

送走爹娘，红枣和谢尚回屋。</p>

看到谢尚一进屋就摸书，红枣不免有些心疼道：“大爷真是卷不离手。这都累了一个白天，现也不说歇会子，还要抓着这请安前的一刻钟用功！”</p>

“看一页是一页，”谢尚眼不离书的答应道：“等过了明后两天咱们自家的席，后面还有两家的酒席要吃。”</p>

“再还有岳父家请酒的日子没定，等定下了没准又是两天。”</p>

“这吃一回便是大半天，考试在即，不抓紧不行啊！”</p>

红枣闻言便不说话了以免打扰谢尚温书。</p>

红枣走出卧房去堂屋悄悄吩咐碧苔道：“今儿晚饭为我爹娘赶出城的缘故吃的早，大爷念夜书，夜里必定会饿。你且让厨房准备碗小馄饨给大爷做宵夜。”</p>

……</p>

远在京城的谢子安收到谢尚的家信，知道儿子中了小三元不觉哈哈大笑，和云氏夸道：“雏凤清于老凤声，好！咱们尚儿真是有志气！”</p>

云氏笑道：“都是老爷教得好！”</p>

谢子安摆手笑道：“这可不敢当。早年倒也罢了，这几年都是老太爷和爹在教导，当然说到底还是咱们尚儿自己够争气！”</p>

谢奕在一旁赶紧表决心：“爹，您放心，我将来一准比大哥还争气！”</p>

谢子安忍不住嘲笑：“你哥都小三元了，你还能怎么更争气？”</p>

谢奕转转眼珠大言不惭道：“那我就考个大六元！”</p>

谢子安听不下去了，拿手里的信纸锤儿子，嘴里犹自恨道：“拉倒吧，《五经》都还没念出来呢，就敢这样夸口！”</p>

“我看你这回家去怕是连李贵中都比不过！”</p>

谢奕遭遇灰心一击，精神立就萎了，难得主动道：“爹，娘，那我先去温书了！”</p>

儿子走后，云氏方问谢子安：“老爷，尚儿既中了案首，金秋乡试必是会下场吧？”</p>

“这到手的功名如何能不要？”谢子安点头，又转道：“只我这边得尽快上个避嫌折子。”</p>

“咱们祖籍江州，”云氏奇道：“朝廷必不会点老爷主持江州乡试，这还有啥嫌好避？”</p>

谢子安：“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朝廷惯例乡试考官都由翰林充任，我在翰林院这些年，和翰林院上下都有些牵扯联系，所以还是报备一声的好，不然被御史台一挑拣，没得误了尚儿的前程！”</p>

涉及儿子功名，云氏不敢再说，反是谢子安嘱咐道：“现外放乡试的旨意还没下来，但下来后，咱家今年可不能似往年一样能跟同僚相互走礼宴席，别管对方是不是江州差事，咱们都得避嫌，知道吗？”</p>

……</p>

嘱咐一回媳妇，谢子安又叫谢福：“收集分类一下这回翰林院可能外放学士们的文集以及他们先前取的乡试文章，但等外放江州乡试主考的旨意出来，便立刻打发人赶送给大爷！”</p>

虽说要避嫌，但替儿子收集市面上有的考官们的喜好文章却是无碍……</p>

“谢子安的儿子，那个谢尚这回中了江州院试案首？”隆庆帝拿着谢子安避嫌折子问心腹李顺：“这礼部怎么没回？”</p>

为免科场弊端，似现任官员的子弟科举取中后文章必抄录封存礼部，而礼部将派五人核查团复核文章的优劣和名次是否匹配。</p>

随后礼部呈送的新科秀才名册里这些人的名字也得标红，以备隆庆帝查问。</p>

因为院试三甲同年乡试必取的潜规则，一般隆庆帝都会留心各省的三甲人选。</p>

但今年隆庆帝还没看到。</p>

李顺恭敬道：“礼部必是在等云广等边地的科考名册都到了再一起上报。”</p>

李顺说得在理，毕竟全国并不止江州一个地方。隆庆帝不言语了，而是打开翰林院一同送来的翰林名册思索点谁去江州合适。</p>

似谢子安的同年必是不行，这便就去了四分之一；谢子安现在的几个属下不成，上司不成；谢子安读庶吉士的老师不行，点过他的坐师也不成；谢子安交好的同僚不成，同乡不成——几个减法一做，隆庆帝忽然发现竟然没人可派了。</p>

隆庆帝……</p>

“这翰林家的子弟考试就是麻烦！”隆庆帝嘟囔着抛下了名册，唤人道：“李顺，让御茶房送杯奶茶来！”</p>

他得好好想想。</p>

慢慢吸完一杯奶茶，隆庆帝有了决断，和李顺道：“既然这嫌怎么避都避不过去，就老办法——抓阄吧！”</p>

闻言李顺赶紧捧来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金花瓶，隆庆帝抱起来狠摇了几下方才放下，然后又拿李顺递来的金筷子从瓶子里夹出一张折纸给李顺。</p>

李顺展开折纸，看到纸上写着“元维”的名字——其人不但是谢子安那科的状元，且又是谢子安的上司和交好同僚便点头道：“这避嫌的事就叫元维头疼去吧！”</p>

“总之，朕是尽力了！”</p>

李顺见怪不怪地答应道：“臣领旨！”</p>

听完圣旨，谢子安和元维面面相觑，心说怎么会这样？</p>

站起身，谢子安跑去请教掌院学士。</p>

“大人，”谢子安先施一礼道：“不知下官先前请大人代奏的这避嫌折子是否已上达天听！”</p>

“嗯！”掌院捻须点头道：“老夫已经上奏，而且是跟这回的名册同奏。”</p>

言尽于此，谢子安却是不好再问了，只得再施一礼致谢：“下官多谢大人告知。”</p>

转回身看到跟来听信的元维，谢子安冲对方不发一言地拱了拱手便自顾走了——从现在起到发榜，两人都得避嫌，不好再说话了！</p>

十天后谢尚收到谢子安的信，知晓了今科乡试的主考元维。</p>

作为一个一心想中状元进翰林院的中二少年，谢尚本着见贤思齐地想法翻烂了历年状元们的文章，更没少跟他爹打听元维——谁让他爹跟元状元是同年和上下级，熟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