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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京师乃天下巨郭,京兆府城内外人烟俱稠密,号称琳琅百万户,也难怪长安、万年两县的县令位比郡守。
城内素有东富西贵之说,但凡权贵宅邸大都扎堆于天子禁城西南一带的簪缨、叠笏二坊,其中尤以一条将二坊分隔开来的一品斜街为最。
这条斜街名声极大,非但史册上曾有“五门出七侯,对面皆宰执,非大名高姓、衣朱着紫者不可居之”一类的溢美之词,在京师百姓的市井逸闻之中更是屡被提及。
世代居住在天子脚下的老人们都知道,二百年前这斜街上最为煊赫的一座王府门前,曾立有一块刻着“文官下轿武将下马”字样的高大石碑,乃先皇手书钦赐,后来那家王爷犯了事被抄家灭族,才又下旨褫夺了去,此后再无人能享此殊荣,即便天子要给,做臣子的也会坚辞不受。
最为京师百姓津津乐道的是,据说那座王府在空了十年后才被赐予一位朝堂新贵,待这位喜忧参半的新贵到府一看,才发现整座府邸已被修缮一新,唯独当年石碑基座处留下的大坑仍在。这位炙手可热的新贵揣摩上意,当即说正要日日见此、引以为戒,之后历代主人沿袭旧例,非但不敢擅自填上,还年年着专人修整,碑坑便一直留了下来。
午后日头正毒,斜街上车马稀疏。
一个容貌俊逸、青衣长剑的年轻人蹲在碑坑边上,低头瞧向坑内,脸上带着单纯而温煦的笑意,就像一个孩子发现了某种新奇而有趣的事物。
过了许久,他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迈着散淡而疏懒的步子踱到府门前。
年轻人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牌匾,不知怎的,他嘴角翘起的弧度忽然变得有些阴冷,透出几分纯净与晦暗交织的诡异气息。
门房和侍卫笑得谦恭,显然是认识这个年轻人,赶紧让开了道路。
年轻人点点头,自侧门迈步而入,极为熟门熟路地穿廊过屋,最终止步于一处掩映在浓密绿荫下的厅堂前。
厅堂周遭皆是日久年深、伞盖遮天的古树,堂前亦有匾额,却无字,两侧柱上有楹联一副,写的是“人心似铁,千人恨万人惧方称我意;天意如炉,蒸不烂煮不透能奈我何。”
楹联的漆面崭新鲜亮,应是挂上的时日未久,年轻人见了便笑:“好好的,缘何做此激愤之语?传了出去可不大好。”
“哼,老夫发发牢骚也不行?”
年轻人循声望去,就见堂侧不远一处浓荫下相对着铺了两张软席,软席上放着案几,其上摆着香炉、典籍、瓜果之类。
其中一张软席上无人,另一张软席的案几之后,则横卧了一个中年方巾文士,虽说相貌普通,顾盼之间却自有威严气度。倘刘屠狗见了,定会认出此人正是当日在京师北郊有过一面之缘,由许多高手护卫环绕、驾牛车指点江山的那人。
青衣长剑的俊逸年轻人躬身施礼:“郑殊道见过敖公。”
中年文士先是拿眼没好气地横了年轻人一眼,又指了指那张无人就坐的软席,这才爽朗笑道:“正是百无聊赖之时,便有英才登门,莽之幸也。”
此人,赫然是当朝权臣、执政敖莽!
郑殊道也不推辞,坦然就坐,也笑道:“敖公面前,殊道岂敢妄称英才?既是如此,缘何那匾上无字?若殊道记得不差,此堂原本唤作‘春雷堂’罢?”
敖莽微微起身,斜了一眼无字匾额,随意道:“堂中已无春雷剑,自然亦无春雷堂。至于新堂何名,且待敖某盖棺定论那日。”
“当日辞别敖公后远赴甘州,后又被家师传召,回了西湖一趟,竟是经年未曾前来拜见了。方才瞧了眼那府门外碑坑,仿佛其中仍有冤魂嚎哭传出,遥想武成王当年速起速败之事,不胜唏嘘感叹。幸而敖公尚在,且风采更胜往昔,胜过武成王多矣,想来这堂名是要一直空下去了。”
敖莽闻言哈哈大笑:“独你一言一行皆是剑走偏锋,却每每深得我心!然莽何德何能,焉能与武成王相提并论?位极人臣者的盖棺定论,其实不在于生前如何显赫,而是要看死后还能被多少人惦记。忠臣万人唾骂,什么时候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了才是真的死得其所,奸佞万古流芳,入庙受享香火成神才称得上欺世盗名。”
他拍了拍大腿,嘿然道:“今时之敖莽只能算个权臣,不及戚鼎多矣,身后名声如何,那是你等后辈的事儿了,与我何干?”
郑殊道在席上欠身,正色道:“敖公豁达,殊道感佩。此番甘州之行,殊道擅作主张,以敖公名义与公西氏结盟,与宋先生亦多有冲突,狂悖之处,正要请罪!”
敖莽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能得公西氏为援,正是奇功一件,又何罪之有?你父想必有些恼怒,我已给吏部打了招呼,不致影响政绩考评,让他安心便是。至于宋渔,处事虽果决,奈何格局终究是小了些……”
他顿了顿,又问道:“公西小白此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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