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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照不宣,虚与委蛇。

在上位者之间是极为正常的交往状态。

但薛漓沨在叶惊阑这里,是个例外。

例外到哪种程度呢?

恐怕是打一巴掌不够解气,一巴掌扇过去等同于给皮糙肉厚的薛漓沨挠了挠痒痒。

而捅一刀子呢,好像又有些不大合适,兵不血刃岂不是更符合他的做派?

那么……如果说是嘴上讥讽几句,想想倒是还能过得去那道无形的坎。

对于一个习惯了懒散的叶惊阑来说,只需要把喜欢的事玩到极致便可,别的事都让别人操心去吧。

若要论喜欢的事——薛漓沨这根刺,自然要留给他亲自拔除。

“何止窃喜,我还能当着叶大人的面笑一笑。”同叶惊阑待得久了,薛漓沨偶尔也会和别人打趣三两句。

说罢,他当真是咧开嘴,犬牙微露。

这种故意扯起嘴角的笑容,实在是不敢恭维。

怎么着,烈风将军在世人眼中也是个风流倜傥少年郎。眼下这么一个虚伪到不行的笑容破坏了他曾在云岫心中立着的形象。

“看来将军老早就知道了一些事。”

叶惊阑扬手,袖间飞出一道金光。

本就摇晃着快要往下坠的匾额被这道金光击中后猛地落地,砸出“砰”的一声。

数日没人清扫的石阶和没人擦拭的牌匾相碰,惹起尘土。

云岫怔住。

“随缘”二字四分五裂,木制的匾额的边边角角弹跳至其他地方,再也拼凑不完整。沙城最大的赌坊在牌匾七零八落时已然没了,或者说在赛沧陵死去,那些靠着替赌坊做工来维持家用的伙计们作鸟兽散之后,随缘赌坊便没了。叶惊阑击落牌匾不过是将世人心中最后一个念想给抹去。

沧陵县,不需要赛沧陵,也不需要随缘赌坊。

薛漓沨上前一步,蹲下身子,捡了一块碎掉的牌匾。

两只手指来回捻转这块破木头。

他没有回答叶惊阑的话,有些事,明知故问,要说答,如何去答?真话假话?真话太残忍,假话又会被揭穿,何必!要说不答,叶惊阑不是那么个好糊弄的人。薛漓沨不得不承认,虽然他总唤着叶惊阑“男宠”,但这个男宠可不是以色侍人的绣花枕头。

他又拾起另一块,试着拼合,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单单觉得心很乱,需要冷静一番。

玄青色衣角在他的眼角余光中一晃,那人的靴子已出现在他身边。

薛漓沨今日没有穿便服,而是身着甲胄,甲衣发出些微声响。

他的右手往后挪,随意搁在腰上挂的刀鞘上,他离弯刀把子还有一寸左右的距离,证明他无意敌对。

他的指尖叩在了刀鞘上。

清浅一声响。

再叩。

他的心像装进了惊涛骇浪,一个浪头拍过来打破了之前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所有宁静的沉默。

“嚓”,刀身在抽出时与刀鞘磕碰了。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可见薛漓沨的心是真的乱了。

“叶大人。”他没有抬头,只是捧着那把刀,“七月的沙城,是否合了大人的心意?”

七月的沙城,是血色的沙城。

黄沙中卷着的殷红,并不是叶惊阑喜欢的色彩。

他瞥见刀身上倒映着的双眸里的悲怆之色。

云岫静默无言,她凝望着地面的木头渣滓。好似在薛漓沨乱了心神抽刀的那一瞬,她的猜想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印证。

有些事,真要分个对错吗?

“薛将军。”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有残留的血腥味,这股血腥味来自于前两个死去的县令——章铭和余央。

而之后陆续死于非命的人,应该没有一人能瞑目。

“现在,他们人呢?”云岫将自己的心放回了心窝处,问着蹲在地上的男子。

“侯宝儿死了。”薛漓沨仍旧没抬头,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他明亮的刀尖上,血迹已经尽数擦尽,甜而腥的鲜红液体连气味都不曾留下。薛漓沨若是将此事埋进心底,不对外人说道,那么那只不识字的猴子死了便是死了。

“曾停呢?”云岫想起了那个胖如大肚佛像的棺材店老板。

“缩在锦衣巷当一只绿壳子的王八。”他仰起脸浅浅地笑起,他的笑与别人不同,盔甲下的笑脸上是掩不住的忧思,往日那双眼眸里藏着的漫无边际的云海变化为青灰色的天,在他嘴角往上翘之时,光亮穿破了灰蒙蒙的天幕,细碎的光全刺在了云岫的脸上,“云姑娘很是聪慧,若非我不喜这男人,我倒要满心祝福他。”

不掩饰自己的喜恶,薛漓沨一向如此。

叶惊阑不怒反笑,“不管我喜不喜你,我都要为你和虞姑娘将要共度的年华祈祷。”

“耍嘴皮子的功夫我素来不如你。”薛漓沨起身,与叶惊阑的视线持平。

一人似笑非笑,一人敛起了笑意。

薛漓沨终于找到自己讨厌叶惊阑的理由了——那双眼睛,那双看似关不住四季最为明媚之色实则暗藏着讥笑的招子。

他正色道“叶大人是在向我展露你博大的胸襟吗?”

“想来,你那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正要往外逃,一出院子便会见着你口中那只缩进壳子里的王八送上的黄梨花木棺材。”叶惊阑恢复了一贯的懒散不上心,说着别人的事,真就只是陈述着将要发生的事,没带任何情绪。

薛漓沨握紧了刀把子。

叶惊阑漫不经心地着眼在他伺机而动的手上,“这圆不圆弯不弯的事物不够称手吧?”

“杀你绰绰有余。”眼中的青灰色天幕仿若铺洒了一层鲜红的霞光。

“沙城的风沙太重,待久了容易把脑子给埋了。”叶惊阑揶揄着他,右手尾指蜷起。

云岫挑拣了一块匾额的碎块,指尖捻动,搓出潮湿的细粉,放在鼻尖嗅了嗅。

“薛将军。”她的拇指放开,粉末簌簌往下掉,她轻声唤着薛漓沨,“你想要大包大揽这一切,何苦。”

“我何时有大包大揽?”薛漓沨朗声问道,那一把弯刀的刀柄被攥得很紧,紧到掌心里浸出的汗珠子无处淌,只能在掌中被蒸干。

云岫看一眼叶惊阑,颔首示意。

叶惊阑屈了屈尾指。

柔和的风袭面。

“你究竟从何地学来的术法?”薛漓沨有些讶异,这是真真切切的御风术,且是修炼得很是高深的。

“自学可成才。”

薛漓沨只一眼看过去,“你不是扶疏公子为何要用扶桑术法来遮掩你的真实身份。”

“锦衣巷里穿着黑斗篷要杀我的人,是你。”叶惊阑紧盯着他的眼。

薛漓沨笑了。

在他听来,叶惊阑讲了这世上最大的笑话。

“讲笑话”的叶惊阑也笑了,他也觉着自己方才的模样好笑极了。

眉梢弯弯,他说道“这是你想听我说的,可惜那人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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