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保密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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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热风的指引下，步流星来到了小关东的银行。</p>

此地位于[四十三柱]巨塔的第一层，从关东码头的沿江道路出发，流星转了两趟公交，花了二十多分钟才到达这里。</p>

连通天与地的塔楼之前，是一座鲜红的鸟居。</p>

塔楼的浮凋绘画是七福神，融合了神道教、佛教、道教、婆罗门教诸多神仙的形象。</p>

[就是这里了，去见黑目娘娘吧。]</p>

据热风所述，整个神道城的金融管理系统，都由一位名字叫[黑目千手]的天神管理。</p>

她是七福神的化身，想在小关东购置地产，租赁一处睡觉的地方，就得与黑目娘娘签下契约。</p>

公共办事处和综合理事柜台空无一人，都是进入休眠状态的机器。</p>

流星离得近了，就立刻有声音响起来，跟随声波的波形，由细沙构筑出一张张人脸，对流星作出友好的问候。</p>

这一切都叫阿星无所适从，他慌张的大步往前走，小声滴咕着。</p>

“热风，我感觉不对劲，这地方真他妈邪门儿——你要我来贷款，我怎么看不见其他人呢？”</p>

[这座银行有四五十年不见新人来了，在城市里工作生活的人们，大多已经完签了质押合同，算是把一辈子的大脑数据都卖给[常世]了，一切解约赎回的协议，都能在[极乐空间]里完成，没必要现实里也跑一趟，影响搞钱的效率。]</p>

流星紧张的吞着唾沫，听不太懂。</p>

[意思就是，你有了移动支付，有了线上合同，还会大老远的跑那么远，跑到银行里来签约吗？在神道城，人们的生命是以分秒为单位计算的——除了婴儿和野兽要来这里给自己定价，没有哪个市民愿意浪费生命来实地办事。]</p>

流星的眼睛扫过办事处的一个个机械球体，那些球体会发出声波，让柜台前的磁流体组成虚拟人像的投影。</p>

[在二十多年前，日巡还会投入一些工程物料，比如给这些柜员搞一套机械骨骼，搞个半身像，给它们蒙皮化妆，让它们看上去更像真人，到后来这里越来越荒凉，就留下一个增强现实技术配合声波成像的低音炮——全都由数字人像来代替。]</p>

[说不定再过几年，黑目娘娘就会从神龛里跑出来，跑到前台亲自营业，把这些成本也省下来。]</p>

从偏厅办事处往正厅走，能看见正厅的大门紧闭着，巨大的门扉似乎很多很多年都没有开启过，已经贴上了封条。</p>

正厅的漆黑莲台上，坐卧着一尊神像。</p>

那是个女人，正如热风所描述的，她怀中抱着鲜红的宝鲤，穿着猎衣，身背琵琶，身侧趴着一头白鹤。</p>

她满脸笑容，流星一来，她就微微侧过头，看着来访的客人。</p>

她的身形壮硕，有些肥胖富态，头顶有黑巾绑缚长发，从莲台耸立起一座宝塔，约有二十多米高，恰好来到她横卧于莲台中的法身胸前。</p>

这就是神道六部中的一位天神——黑目千手。</p>

“我要说什么?我...”</p>

流星被这巨大的人像震慑住，他不知道该讲些什么。</p>

在尼福尔海姆的战斗中，他见过身高数百米的巨人，但那是上一个时代，有关于史前文明的神秘尸骸，那是死去的神灵。</p>

此时此刻，一个脱胎于人类文明的神灵化身，衣冠整洁宝相庄严的躺在他面前时，他几乎难以思考，额头上冒出成片的汗。</p>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黑目娘娘是人工智能的集合体，你是来要钱的，就和她说资产抵押的事情。]</p>

流星立刻鼓起勇气，大声嚷嚷着：“我想弄点钱！在城里搞套房子，你看可以吗？”</p>

黑目千手抬起胳膊，那巨大的食指凝聚出一点炙热的光芒，在流星身前投射出一片城市。</p>

紧接着无数的光斑在城市地图中汇聚，最终锁定了一处住宅。</p>

流星接着说：“要是太贵了，你觉着我买不起的话，租也可以呀！”</p>

光斑变得越来越多，可供选择的住宅变成了十六套。</p>

流星小声问：“热风，该选哪一套？”</p>

[离四十三柱最近的那一套。]</p>

跟着热风的指引，流星指向巨塔附近的水域，在水域中有一处人工岛，他决定住进岛上的公寓楼，此处离四十三柱天神的居所最近。</p>

流星接着问：“我要付多少钱？怎么贷款？要抵押什么呀？”</p>

热风和流星说过——在神道城的银行里借钱，抵押物是记忆，无论是长期记忆还是短期记忆，都能换到一部分钱。</p>

黑目娘娘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向流星伸出手——</p>

——阿星看见那七八米宽的巨大手掌拍过来，立刻吓得蜷缩起来。</p>

巨大的肉掌变成了细碎的尘沙，变成烟雾，从流星的皮肤滑过。</p>

那一刻爆发出了激烈的电光，黑目娘娘的两只眼睛里透出精光，黑漆漆的眼眸之中，闪过一幕幕画面。</p>

流星看得真切，那些画面正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p>

那是他的回忆，他这个人从出生、成长直至今时今日发生的所有事，哪怕他不记得某些细枝末节，也在天神的眼中逐渐修复还原，模湖的回忆也变得清晰起来了。</p>

黑目千手截取了一段回忆——</p>

——那是阿星年幼时，与步美妈妈相处的一个片段。</p>

是他不过三四岁的年纪，步美帮儿子洗澡的一段画面。</p>

一切都是以流星为第一视角来演绎的，在他的第一视角下播放。</p>

全片二十六分钟，在hk的旧宅之中，在花卉玻璃房里，步美妈妈从门外抬起一个大水盆，摇摇晃晃的走进门内。</p>

小流星坐在花盆前，手里捏着乐高积木和一把塑料圆头剪刀，看着不过二十岁的年轻妈妈慌慌张张的进门来。</p>

他听见步美妈妈说。</p>

“来洗澡咯！这是妈妈第一次给你洗澡！以前都是王姐给你洗，我寻思吧。总得让我亲自伺候你一回，不然咱俩就不亲了对不？”</p>

小流星没有说话，把玩具都丢下。</p>

之后就没有任何对白，没有任何台词了。</p>

他跟着步美妈妈的指引，看着母亲笨手笨脚的脱掉孩儿的童装。</p>

他慢慢爬进木盆里，好奇的抬起头，就看见步美妈妈卷起袖子，像是在烹饪菜肴一样，往盆里倒腾的护肤品和花瓣，总以为这些东西能让儿子也变得白白嫩嫩的。</p>

他感觉这二十六分钟是那么漫长，有稀里哗啦的水声，有母亲的呼吸声，有揉弄皮肤，清理头发的细碎动静。</p>

他被母亲托住两腋提起来，能感觉到步美妈妈的柔弱臂膀，似乎抱不动这三十多斤的娃娃，母亲在颤抖，从那抿嘴怒视的表情里，能看见许许多多不服气。</p>

他叫步美妈妈用毛巾裹住，紧接着像大号毛绒玩具一样擦干净，套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穿着开裆裤坐回小板凳上。</p>

他面前依然是那盆花卉，从泥土中捞回来积木和剪刀，手也脏了。</p>

花花草草里飞来蚊虫，引走了他的目光，紧接着就是步美一个清脆的巴掌——打在小流星脑门上，也将蚊子杀死了。</p>

流星立刻哭了出来。</p>

故事戛然而止，就停在这里，二十六分钟结束了。</p>

黑目天神需要的抵押物就是这一段记忆。她依然笑容满面，向流星伸出手，掌心是这段记忆构成的光幕卷轴，以及附加说明。</p>

[租赁期限：十二个月]</p>

[抵押物：步流星的二十六分十二秒]</p>

另一边则是另一种选择。</p>

[永久产权]</p>

[需要支付一亿四千五百万辉石货币]</p>

步流星看向卷轴，他不怎么放心，向热风询问道。</p>

“黑目娘娘只要我的记忆？可是维克托老师说过，回忆可以复制，故事能够重写...它...”</p>

[你要签一个保密协议，这笔交易完成之后，你会失去这段记忆，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它就具有了唯一性——也没办法重复抵押，重复售卖了。]</p>

流星惊讶的问道：“我得忘了这件事？”</p>

[怎么？这段故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p>

这是阿星人生中的二十六分十二秒，他很难去定义这段回忆。重要或不重要？有很多成年人都不记得小时候的亲身经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