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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生存之道。
却很少有人心领神会,以至驾轻就熟,更遑论炉火纯青了。
对于含着金钥匙出生的邱式来说,字典里就根本不存在“中庸”这两个字,总是妄自尊大,这也不能怪他,家庭宠溺熏陶使然,捧在手里怕摔了,喊在口里怕化了,打小开始,欺男霸女便成为了一种习以为常的事情,不管闯了多大的祸,都有人无声无息地替他擦干净屁股。最经典的一个案例,莫过于他初三那年,辣手摧花,一不留神把隔壁班的校花搞大了肚子,可惜纸包不住火,连续呕吐了几天的校花在家里人的再三盘问下,最终还是坦白从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在花季雨季的年龄就未婚先孕,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如果消息不胫而走,前途很可能会毁于一旦,这无疑给了望女成凤的校花父母当头一棒,两人当时就气愤填膺到不行,马上纷纷向单位请假,然后跑到学校,跪在校长面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说一定要给自己的闺女讨回一个公道云云。校长是一个混迹官场多年早已八面玲珑的人物,一方面挖空心思,巧言安慰着这对度日如年的父母,另一方面转过身来就阳奉阴违,给当时还是拱月分局局长的邱祭祖挂了个电话,通风报信。在得知这个大逆不道的消息之后,邱祭祖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来不及严厉训斥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立即开始运作自己苦心经营了许久已经盘根错节的各种关系,一个小时不到,正在家里闭关自守的校花就被几个身份不明的警察强行带走,偷偷摸摸到城郊一家设备简陋荒无人烟的诊所落了胎,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人民医院开具了一张权威医学证明,明确指出,校花虽然不是黄花闺女,但从没有过怀孕史。邱祭祖这头得知利好消息,那头就开始和学校、法院、检察院、信访办、市府办等等可能会涉及到的部门打过招呼,以做到万无一失滴水不漏,而事情的结果,也让他笑逐颜开,甚至是大喜过望,那对可怜的父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好带着自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不成人样的女儿远走他乡,离开了这个已经居住三十余年感情笃深的是非之地。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在宁州,敢于与邱式明着勾心斗角的人,只有两大顽主,其他的即便有这实力,也不愿惹是生非。
而今晚,连两大顽主都选择了偃旗息鼓袖手旁观,那么,还有谁能够扭转乾坤起死回生的呢?
有。
邱祭祖。
所谓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狗熊儿混蛋,在邱式内心深处,父亲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可靠,稳固,深邃,雄秀,陡峭,险峻,无论是工作场上的运筹帷幄,还是江湖厮杀的精妙布局,都是那样的赏心悦目,尤其是眼光独到这一点,更令他顶礼膜拜。邱祭祖这条能屈能伸的白浪中华鲟,纵横宁州政坛已经整整二十年,从来没有试过站错队伍表错情,宁州几次影响广泛几乎连根拔起的**都牵连不到他,这的确难能可贵。无论是久远到咸丰年代的倪悟道,还是刚刚谢幕却彷如隔世的张至清,抑或现在初登宝殿但如日中天的庞月明,他一看一个准,几乎都是在对方掌权的前两三年就开始跟在后面摇尾乞怜,凭借着这种鹤立鸡群的能力,再加上岳父迟望之在背后的推波助澜,官位一路扶摇直上,扎根稳牢。
五十而知天命,以前常常倨傲自威的邱祭祖早已褪去那份狂妄,那份冲动,变得低调,收敛。
大赌败家,小赌怡情,筑长城,俨然成了他最喜欢的业余活动,既可开动脑筋,也可收心养性,总好过终日沉湎美色,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今晚,本来兴趣雅致很高,约了几个老臣子喝点酒摸几圈,享受一下风平浪静国泰民安下的闲来无事,但邱式狼狈不堪的出现,彻底打破宁静,他心里不自觉地咯噔一下,刚抓起牌的手一抖,就掉了一张牌,一万,邪门,很不好的兆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心里暗叫大事不妙,龟儿子闯祸了,这回闯大祸了。
而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料。
冤有头债有主,主动去鼎湖挑事,彻底结下梁子?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是脑袋进水病得不轻。
前年,鼎湖会馆开张剪彩,整个江苏只邀请了两个人,省的一把手荣高堂,以及市的一把手张至清。
对于这家神秘会所,几乎没有人真正知道其幕后的掌控人,也没有一点小道消息泄露,密不透风。
惹不起,躲得起。
此刻,会馆二楼大堂再度鸦雀无声,谁也不清楚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谁也搞不懂邱大公子兴风作浪的目的所在,只能隔岸观火。而那个毫不起眼的年轻人今晚给他们带来了太多惊喜,太多震撼,即便是现在也不例外,已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他,竟然还是一副不温不火不咸不淡不卑不亢的安静姿态,妖孽,大妖孽。风波渐息,一百多号严阵以待的警察正打算押着代罪羔羊萧云功成身退,可一段优美悦耳的手机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刺耳响起。
邱式的手机。
“爸。”邱式怒发冲冠的情绪急转直下,立即变得低声下气摧眉折腰,与刚才的不可一世判若两人。
“放人。”邱祭祖在手机那头直截了当。
“什么?”邱式被这句劈头盖脸的话弄得有点发懵,下意识问道。
“如果你不想你老爸现在就解甲归田,马上把人给我放了。”邱祭祖头一次以这种冰冷语气跟他讲话。
“为什么?”邱式终于听清楚了他父亲的口谕,但不甘心就这样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还在垂死挣扎。
邱祭祖沉默下来,不知道是在酝酿情绪,还是难以启齿,过了很久才突然出声,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悲愤语气,缓缓道:“踩了地雷阵,捅了马蜂窝,你还有脸问为什么?邱式,你太让我失望了,这并不是什么气头话,直言不讳说一句,我从来不奢望你能成龙,但起码不要成虫,以致害人害己,你爸不是可以点石成金的神仙,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替你逢凶化吉的,懂吗?你知道刚才谁给我打电话?如果我说出来,估计没人会相信,不单止不会相信,还会认为我是信口雌黄一派胡言,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千真万确,真实到令我一下子六神无主心跳全无,是荣高堂,是省委书记荣高堂亲自给我打电话,请我,请我这么一个山高皇帝远芝麻绿豆大的公安局长放人,如果换做是你,会不会吓到瘫倒在地?”
差不多一语成谶,因为邱式的脸色霎时苍白一片,像大病初愈的孱弱无力。
金箍棒伸得太长,捅到天庭凌霄殿了。
邱式恍恍惚惚挂掉电话,内心剧烈跳动的趋势愈演愈烈,大有燎原之势,点燃一根烟,狠狠抽着。
众人诧异,迫切想知道是什么人打了这一通电话,能令邱公子落魄成这副两头不到岸的困苦处境。
一旁观察入微的纪宛丘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小式,怎么了?”
邱式并不急着给出答案,接二连三吞云吐雾,然后果敢扔掉烟头,踩熄,饱含风木之悲道:“放人。”
语惊四座。
有谁能料事如神,知道事情还会这样峰回路转呢?
“我没整明白。”纪宛丘被这两个从天而降的字彻底弄糊涂了,刚才还斩立决,怎么就刀下留人了?
“我也没整明白。”邱式说完这句话,苦大仇深地瞥了一眼依旧淡淡微笑的萧云,就转身离开,很坚决。
纪宛丘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喊出来,只得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功败垂成。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龙争虎斗,甚至没有短兵相接,一场声势浩大气势磅礴的风波就这样草草收场,颇有点狗尾续貂的残败之意,让人顿生雷声大雨点小的失望感,不过那个年轻人的否极泰来,还是令他们觉得挺吐气扬眉的,毕竟能让四处滋事而无所顾忌的邱式吃瘪服软,不易,实在是大快人心。
尘埃落定。
可作为当事人的萧云对事件的平稳落地,却没有一点欣喜若狂的表情,只是松了松有些微痛的手腕,失望的神情悄无声息爬上眉梢,又在下一刻不露痕迹地杳无音讯。倒是他今晚新认识的几个朋友神态各异,韩雪当然是欢呼雀跃,撩起风情万种,足以招蜂引蝶了;林紫竹却充耳不闻,一副冰天雪地的冷美人做派,漠然站在一旁;柴进士则相反,春暖花开,破天荒地抽了一根烟,虽然有些踉踉跄跄,却一口不剩;而永远像皇太子般高雅的南宫青城悄悄走到了远端,他不适合与众人乐,有点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的格格不入;只有被萧云巧用移花接木的方式强硬成为朋友的北斗七星君不见了踪影,其实,他们早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夕就离开,并没有欣赏到这极具戏剧性的一幕,可惜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繁华落尽,再漫长的夜宴也将降下帷幕,众人意兴阑珊,逐一离开。
雨也许累了,变得若有似无,疏疏落落,点点滴滴,像落英缤纷过后的萧条景象。
湖边一辆白色的三菱跑车旁,站着两个人,像两个鬼鬼祟祟的毛贼,正闷闷不乐抽着烟。
“暗藏,你说,邱式,会不会有事?”车泰来夹着烟,任其静静燃烧,那一点星火鬼魅难述。
“他易忘事,不怕,顶多郁闷两三天而已。”应暗藏踮起脚尖,轻轻触了下一滩积水,倒影瞬间涣散。
“妈的,便宜,那个萧云了。”车泰来显得愤懑难填,狠狠抽了一口闷烟,吐出来,想吐出一切不快。
弄巧成拙,的确如鲠在喉。
“来日方长,总有机会报一箭之仇的,不能操之过急。”应暗藏斩钉截铁道,到时新仇旧恨一起算。
“明白。”车泰来点点头,由于拙嘴笨舌,说不出什么头头是道,只好附和,但笑容有些怙恶不悛。
“你怎么走,跟我先回南京?”应暗藏扔掉了大半支没抽过的烟。
“成。”车泰来抽完最后一口,捋了捋落在平头上的白色雨珠,也扔掉烟头,然后上车。
白色的三菱跑车来了一个华美转身,快速驶出了鼎湖会馆停车场,一往无前,向南京进发。
可惜,这两位公子哥从没想过这一离开,差点就踏上了一条穷途末路,也从没想过会那样惊心动魄。
“我送送你?”柴进士静静站在自己的座驾前,司机正至死不渝地为他打着伞,他对面,站着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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