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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孙王宫极尽奢华。远望去,见紫柱玉顶、雕梁画栋,说不尽的富丽堂皇。走入宫中,见楼阁环簇、廊腰缦回,看不尽的琼楼玉宇。宫中所列,白玉塌、楠木椅、琉璃盏、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无不美轮美奂。宫中所用,琼浆玉液、珍馐美馔,五味俱全。
此地原来是月氏人的王宫,那月氏是为当时西北第二大国,王宫规模远非其他小邦可比。与简陋的匈奴单于庭相比,更是豪华太多。初来几日,伊稚斜颇为惊奇,在这宫中四处闲逛。可时间一久,也渐感无趣。诺大个王宫中,所有人都对他礼遇有加,却无一人能和他推心置腹的聊聊天,令他大感寂寞无聊。
这一日,伊稚斜打听好了拉莫力祖孙的住所,领着两名匈奴侍卫出宫,打算去找哈图聊天解闷。
他三人不敢招摇过市,穿了身便服,走到城中。只见市肆繁华,比之前几日更为尤甚。许是附近的乌孙流民听闻复国之事,皆汇聚入昭武城中。
三人东拐西绕,找到一间平平无奇的院落。此处地处偏僻,却是门庭若市,好多乌孙人排在门口,等着看病抓药。
众人见伊稚斜大摇大摆走向院门,完全没有排队的意思。登时跳出好几个人指责谩骂起来。伊稚斜身后两位匈奴侍卫挺身而出,左推右搡,粗鲁地推开众人。旁人一瞧,这十多岁的孩子如此嚣张霸道,多半是贵族子弟,也就无人再敢喝止。
伊稚斜正要迈入。里面拉莫力听见吵嚷之声,也匆忙走出,两人险些撞个满怀。
拉莫力吃了一惊,说道:“殿…。”殿字刚刚吐露,又咽了下去。只因他前几日也听说伊稚斜遇刺的事,又见伊稚斜此时穿一身便装,就已想到不该暴露其身份。改口道:“快快请进,你的腿伤好了?”说话间让出院门,让伊稚斜走在前面。
伊稚斜步入院内,边走边道:“多亏了老伯你医术高超,否则也好不了这么快。”他一进来,就左右顾盼,找寻哈图的身影。却见院中满是病患,有几个病症较轻的,站在角落等待;有几个身子发软,愁眉苦脸,坐在凳子上;还有几个断手断脚,躺在草席上动弹不得,口中不断呻/吟道:“老神医快给我解了苦楚吧。”
拉莫力颇感为难,想要去看看那人伤势,又怕怠慢了伊稚斜。跟着问道:“你找老头我,是不是哪里伤势没好的完全?”伊稚斜摇头道:“你忙你的去吧,我是来找哈图的。”拉莫力点点头,指着后院道:“哈图在后面研药,请去吧。”
伊稚斜向身后两侍卫吩咐道:“你二人在此等候。”言罢独自走向后院。
穿过厅堂,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园子,当中有一片花圃,长满了红蓼,红彤彤算不好看,倒是颇为鲜艳。此花可以入药,据说有活血、止痛、消积的作用,且效果不俗。左右两侧空地上,皆堆满了药材。园中放着一个小板凳,前面还有一盏白瓷钵。
伊稚斜瞧了半天,不见一个人影,暗暗诧异。他走到瓷钵前,见钵中还有已经捣好的药粉,显然这活没干完,人就先跑出去了。
伊稚斜自言自语道:“这小子,跑哪去了?”他没见到哈图,自然不愿就此离去,闲来无事,在园中东瞧瞧西看看。
没过多久,一个胖胖的小孩从篱笆下钻了进来,正是哈图。他冷不防看见院中站着个人,先是一怔,待看清那人背影,就喊道:“大…大哥?”
伊稚斜转身看来,正瞧见哈图脸上脏兮兮的趴在地上,十分滑稽。他心中本有怨气,想着见到哈图,怎么也要先奚落他一番。可此时看见哈图那憨憨的脸颊,又听他叫一声大哥,这股气登时消了大半。
伊稚斜冷着脸说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大哥?你说说,这些天你去哪了?”哈图心中有愧,急道:“我…那个…这…。”
伊稚斜见他话都说不明白,暗暗好笑,打断道:“你慢慢说,要是真有理由,我又怎么会不谅解。”
哈图重新组织语言,这才说的清楚:“大哥,那日我从你那回去,第二天就随爷爷进城,给受伤的乌孙骑兵治疗,一连半月,天天如此。后来我听说你也进城,那些刺客也没伤到你,就…就…。”
伊稚斜沉声道:“就怎么了?我进了城,你也不来见我。”哈图歉然笑道:“一来我实在进不了王宫,二来,这个…这个…,嗯,我带你去看看吧。”
伊稚斜暗暗称奇,心道:“这家伙莫非还能有什么秘密?”他倒不认为哈图能坑害自己,就安然跟在其后面。
两人沿着哈图进来的狗洞,依次爬出园子。此处已近城郊,园外就是一片大草地,三面尽是荒凉景象。杂草丛生,足有半丈之高,两个孩子一旦踏入,立时没入草地不见踪影。
哈图在前引路,伊稚斜紧跟其后,生怕跟丢了哈图,迷失在茫茫荒原之中。两人走了百余步,前方赫然出现一个杂草搭成的棚子。
伊稚斜惊异地看着哈图,问道:“你搭的?”哈图道:“当然了。”说着走上前去,揭开草棚,里面露出一个小孩来,约莫也只有八九岁的年纪。他腹部包着绷带布条,上面已被血色浸透,染成了深红色。
正当此时,那小孩由睡梦中惊醒,先是茫然地看向哈图,随后正瞥见伊稚斜。他的双眉骤然蹙起,双瞳好似要喷出火焰一般,破口大骂,说的却是月氏语。
伊雉斜微微一惊,自问与此人素未蒙面,实在不知这憎恨是从何而来啊?
哈图慌张地捂住小孩的嘴,道:“你不要命了,要是引来别人可就完了!”那人也不知听没听懂,挣扎了一会儿,总算不再叫喊了,兀自横眉怒目,双手紧抓着地上的杂草。
伊雉斜诧异道:“这人是谁?我看他敌意不小!”哈图搔了搔头发,言道:“他是我偶然救下的。几日前我上茅房时,见他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就把他带了回来。我估计他是认出大哥是匈奴人,才会如此狂躁!
伊雉斜神色凝重,说道:“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样来历不明的人也敢救下?”哈图连忙道:“大哥,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否则这人必死无疑,你瞧他跟我差不多大,能做什么坏事?”
伊雉斜尽管并不赞同,可寻思:“若是说了出去,哈图怕是再也不信任我了。算了,帮他隐瞒一次。”蓦然间,又想起那日所见一连串小孩的头颅,只觉头皮一阵发麻,更不愿对这小孩痛下杀手。他沉默了一阵,问道:“你爷爷也知道此事?”哈图道:“爷爷原来不让我救他,几次想将他丢下,都是我拼命拦住的。”伊雉斜叹息一声,才说了句:“那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人?”
哈图正自安抚那小孩,轻轻摩梭着小孩的胸脯,一边说道:“那还不简单,等他腿伤养好了,就把他放走。”伊稚斜嗤笑道:“你想的太简单了,这家伙独自一人如何生存?要么被野兽叼走,要么在野外饿死。”哈图道:“你别小看这家伙,他可比咱俩都熟悉这里。前几日他在地上画了个图,意思说只要我把他送到那里,他就能找到族人。”
伊稚斜微微点头,道“既如此你可要小心些,若是被别人看见,非定你一个叛国罪不可。”哈图只装作没听见一般。待那小孩又睡着了,两人返回到园子,聊起近日发生的趣事。到得晚间,伊雉斜在这吃过晚饭,才回到王宫。
打这以后,伊稚斜每隔两三天,就要到宫外找哈图玩耍。日子一天天渡过,那月氏少年的身子也渐渐痊愈,只是这少年对伊稚斜的敌意从未渐退,倒好像两者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这让哈图百思不得其解。
这日,他二人在园中商议如何把月氏少年送出城去。若是仗着身份,将这少年明晃晃带走,显然不太合适。这满城乌孙百姓,无不受到过月氏人的欺辱,如此做为,怕是要激起民愤。伊稚斜头脑还算灵活,微微凝思,已经定下一策,向哈图道:“你不用再犯愁了,明日就在家老实等着,我自有办法。”哈图心中一喜,说道:“就知道难不住大哥!”
第二日,伊稚斜领着四位匈奴骑兵早早出宫,命他们打扮成乌孙人的模样,抬着一个不大不小箱子送到了拉莫力家中。
他们五人赶一架马车,骑三匹高头大马,显得十分庄重。拉莫力与哈图祖孙二人早已站在门口相迎,却听伊稚斜说道:“医士拉莫力,德行高尚、医术高超,治愈无数乌孙兵将。猎骄靡大昆莫赐下黄金五百两,以彰功绩。”拉莫力施仁布德、救死扶伤早已深入民心,此话一出,围观的病患齐齐拍手祝贺。
随即,伊稚斜命侍卫将箱子抬入大堂,揭开箱盖,其内果有一锭锭金灿灿的黄金。伊稚斜将金子呈给拉莫力,又随哈图将空箱子搬进了后院。
哈图叫那月氏少年趁机钻进其中,当两人重新抬出箱子,内里已经多了一人。伊雉斜又命侍卫将箱子抬放回马车。几个侍卫均察觉箱子中有什么东西,却是心照不宣,谁也不愿说破,省着得罪了伊稚斜。
五人正要离去,哈图赶上前来,禀道:“殿下,请让小人陪你走一段路吧。”伊雉斜点头道:“你跟来吧!”
一行人走到了街上。正遇一岔口,伊雉斜道:“各位随我去城外走走!”说着驱马向右走。后面几个侍卫均以为不妥,一人劝道:“殿下,城外还不安全,卑职以为,您若想出城,还是再点些兵将吧。”伊雉斜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四个金锭,抛给侍卫,言道:“众位打起精神,我们转一圈就回来。”那几个骑兵喜形于色,得了好处再不多言。
很快出了昭武城,一路向西,前方是苍凉雄劲的祁连山,山势连绵,山峰攒簇,重重叠叠好似海面上下起伏的波涛,气势澎湃。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戈壁,风光雄奇瑰丽,震人心魄。
正当几人走到一处土坡下,伊稚斜勒马驻步。众人也纷纷停了下来,一个侍卫问道:“殿下,这就回城了吗?”
伊稚斜道:“不是!我与哈图有一些私事要解决,烦劳众位先在坡下回避一阵。”那人迟疑道:“这…这太危险了,您瞧前方地势陡然变得险峻,您万万不可孤身前往。再说若是百骑长知道我们没跟守在您身边,定要砍我等的脑袋。”另有人暗暗琢磨:“殿下到底有什么秘密?莫非是与小胖子仇怨,打算找个没人地方偷偷将他杀了?”
伊稚斜仍是微微一笑,由怀中又掏出了四锭金子,比先前那金锭分量还要足,分给了几人。那人接过金子,仍是有些迟疑,说道:“这个…这个…,我们不是与您作对,是担心您的安危。”
伊稚斜道:“我也不让你们为难,我俩个去去就回,绝不让你们久等。”听他如此说,几个侍卫才点点头。
随后,伊稚斜领着哈图坐上了马车,驶向山坡之上。两人来到阴面,正好避过侍卫们的视线。哈图在那木箱上敲了三下,只听吱呀一声,箱盖掀开,月氏少年冒出头来。他眼睛转了转,先是张望了一遍,又指向不远处另个一山坡。
伊稚斜对哈图道:“走!我们回去吧!”哈图有些依依不舍,月氏小孩亦是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哈图。此时此刻,伊稚斜觉的月氏少年对自己的敌意变弱了许多,并不像先前那般浓烈。
哈图道:“大哥,反正都走到这了,不妨用马车送送他。”
伊稚斜稍稍沉吟,也点点头。他并非全是想送这少年,只因塞外风景太美,让人流连忘返,好不容易出城,若没看个够,未免有些可惜。
三人同坐马车,一盏茶的功夫,又驶到了对面的山坡。哈图走下马车,双手展开,要拥抱那个少年,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烁。
不料,月氏少年一把推开哈图,疯了一般冲阴面奔去,一边跑一边叫喊,不知说的什么。
突来的变故,把两人吓了一大跳。伊稚斜心念电转,叫道:“不好!这小子没怀好心眼。”拉起哈图,连忙掉转马车。
果然,没一会儿的功夫,一队骑兵由山坳中冲杀上来,各个卷发白肤,全是月氏人。
马车笨拙,没跑出多远就被骑兵赶上。伊稚斜胸中半点主意也无,只得暗暗叫苦。哈图慌张无措,只知大呼小叫,直喊道:“大哥!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伊稚斜使劲摇着他的手臂,喝道:“你小子给我振作一点!”
转眼间,敌人已经包抄上来,有七八人骑马绕到了前面。伊稚斜拔出宝刀,打算拼命一搏。只听“嗤”一声,雕翎箭破风而来,没入他的肩头。
伊稚斜跌下马去,模模糊糊,仿佛瞧见哈图拾起长生天之刃,刚反抗几下,也被捉住。他眼前一黑,再也坚持不住,终于晕了过去…。
伊稚斜昏昏沉沉,忽然听见“啪”一声响,身上一阵火辣辣的,随即肩头的剧痛也渐渐传来。伊稚斜猛然醒来,发现身处一间营帐中,自己与哈图都被捆在架子上。面前有一位月氏男子,身旁正是那月氏少年。
伊稚斜瞪向那少年,怒道:“混账!我们好像救你放你,你却恩将仇报,月氏人当真都是畜生!”那少年听不懂他的叫骂,又即挥鞭打来,一道血淋淋的印子添在伊稚斜胸前。少年第二鞭则打向哈图。哈图猛然惊醒,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境况,惊恐地大叫起来。伊稚斜道:“兄弟,你莫怕,我在你身边呢。”
那少年仍不解气,第三鞭、第四鞭…,第七鞭、第八鞭,冲着二人疯狂抽打。终究是打伊稚斜多一些,不一会儿时间已将他打的破开肉绽、鲜血淋漓。
伊稚斜生性暴戾,越是挨打,那狂暴的性子越是抑制不住,冲着月氏少年破口大骂,什么污言秽语都蹦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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