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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折都没人买,9折抵给我们不是明白表明要我们贴钱亏钱嘛。”
“我娘要动手术,医院能让我用房子抵手术费吗,不要太欺负人了嘛。”
四川、湖南、山西的各种悠悠怨言交相呼应,不安、愤慨和鄙夷,一阵躁动,不满的情绪瞬间被点燃。
班组工头们越说越激动,手舞脚蹈起来,动作幅度一大,夹在手上快要燃尽的烟灰便抖落下飘得满屋各处,顿时诺大灰黑的地毯上像倒挂着满天星,甚是讥讽。
“奶奶的,不给钱就睡在这了,我明天就把被褥带过来,顺道拿条大粗铁链把大门也锁上。”
钢筋班组的工头刚喝了点酒被其它人招呼着一起过来的,眼皮耷拉着,他年纪轻轻时就是一个人狠话不多的货,左眼长长的疤痕就是那时青葱岁月、好勇斗狠发作后留下的永恒纪念。
“咕噜咕噜”,喉咙里一阵猛灌水。
片刻整瓶水就被消化空了,他双手左右用力,“吱”的一声把空瓶拧成邹巴,左手松开右手拧着这团皱巴就往那张象征有钱有势的枣红色老板班台边角上使劲一敲。
接着他怒吼道:“妈的,那么大的老板,我们这点可怜工钱也压着,像个啥屁话。”
靳老板眉头一蹙,脸上的肥肉微微抽搐一下,两手掌心微微沁出点汗渍。
不是害怕也不是紧张,众人只要开口说话,这个场面他就见怪不怪了,反而此时心不慌意不乱,纯属于典型的人胖微热易出汗的应急现象。
他稍微用点力两手一撑扶手,全身缓缓地站了起来,面向工头们深深鞠了一躬,脸露难色说:“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而后又示意助理把放在门口的一箱矿泉水搬进来,他亲自一瓶一瓶地再次分发给工头们,敢情在一群班组工头们面前做足了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的委屈好戏,谦卑到尘埃。
“弯下了腰,世界都是你的。”
这话放在别人可能只是说说而已,但在靳老板这只要需要就能不分场合的分分钟说到做到。
一顿操作猛如虎。
靳老板接着耐人寻味地说:“兄弟们,我又不是古代地主恶霸能欺瞒克扣、恶意赖账,再说法律也不允许是吧,实在账上没有现钱嘛。”
他喝了口水顺顺喉,环顾了一圈后大言不惭道:“大的市场环境不好,你们也真正看到了,金融危机造成的时代悲剧,我和你们一样。。一样的,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那也不能差我们工人的钱”,有人忿忿嚷道。
靳老板思维活络,反应很快,话赶话顺水推舟说:“房子没卖出去公司也是真的没钱给你们的啊,所以今天我。。老板才诚意主动邀约大家过来协商,就是希望能共度时艰,等政策转好后,我还是先想着你们,念着你们好,以后大把机会一起赚大钱嘛。”
一口气吐尽苦水,接着一阵轻咳声。
没有人与他搭话,工头们眼睛冒火,充满敌意看着他一个人表演。
经验老道的靳老板,打着如意算盘,波澜不惊。
他煞有其事地继续对工头们忽悠道:“专家都说了,房子不是降价,是在做俯卧身。没错,大家都说现在是地产寒冬,可是专家也说了过了这个冬,春天就不远了吧。现在我也是一百个不愿意、心头割肉打个大折给你们抵房款,用不了多久等房价涨上来了,你们不就多赚钱了嘛。”
谎言说多了,靳老板自己都会深信不疑,不过这话真的要敢说,冠冕堂皇的借口,光说的漂亮不行,还要说的滴水不露。
换成阿荣这话他实在不好意思、说不出口,读了点书,有点文化的人觉得说这话丢脸,没底线。
所以,阿荣只能当个乙方。
当然阿荣还知道靳老板不是真的没钱,而是把前面卖的房款都转移走,做高利贷追求更高回报放款去了,这是他花了两瓶茅台从财务总老靳那得来的内部消息。
这种没有给合作单位留有余地的卑劣手段,阿荣是深恶痛绝,也是深受其害。
他心想着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光脚不怕穿鞋的,拿把刀上去捅一刀子算了,大家痛快玩完,一了百了。
一屋子弥漫着浓浓的烟味、汗臭味,还有丝丝刺鼻的酒气,裹挟着着一阵又一阵讨价还价的噪音。
阿荣一阵恶心,他走到靠老板班台的右侧边窗户,将两扇玻璃窗朝两边最大的空间推开,一股夹杂着咸湿的空气瞬间涌入房间。
他猛吸两口快要燃尽的烟头,然后干净利落地拿下丢出窗外,消失在雨帘中。
此时的阿荣心里五味杂陈、心存愧疚,一方面为五斗米折腰毫无原则地配合着林老板演戏;一方面觉得这些兄弟们实在太不容易,与他们一起蹦跶了个几年,知道哪个男人背后谁不是一家等着嗷嗷待哺。
真觉得实在对不住他们,搞的现在里外不是人。
还好现在都是文明讨债,要是搁在前几年可没现在这等好事,场景血腥残暴得不可想象,哪个要钱讨债的不闹个大动静,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死要活的。
阿荣的荣益建筑公司资质不高,是个二级施工方,长期挂靠在一家总承包公司下,负责含地下室土建部分的施工。
一年多了3千多万的工程余款没有到账,各班组工人们是天天轮流到他的办公室围堵,搞的他是身心俱疲,绝望透顶。
但公司不能就这样倒了,那是他的全部和命根子,他想只要企业还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
活着如果是底线的话,那点可怜的尊严就他妈让它见鬼去吧。
他心里虽然鄙视看不起暴发户靳老板,可以为获得监管账户的资金,无底线地自编自演,屈膝弯腰,欺上瞒下。
但转念一想,我阿荣为了那点活下去的可怜希望,不也照样毫无原则地脸当屁股用,假戏真做嘛。
可见,生死关头,利益面前,都是半斤八两,不见得谁比谁更高尚。
话虽是这么说,阿荣还是担心配合靳老板的这出戏,是把双刃剑的损招,一旦被维稳办盯上,劳动局就要追责。
绑在一条绳子上的两只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完美的戏也会有破绽,阿荣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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