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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身边的随从说道“找个郎中给她们治伤,那个小姑娘还病着,也一起看看。让她们跟在队伍里,一起进京吧。”

已经熄灭的火堆重新燃起,火光熊熊,颜雪怀被李绮娘抱着蜷缩在破庙一角,她的身子滚烫,可是一颗心却平静下来。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未与人如此靠近,这种感觉很陌生,但真好啊,好得像梦一样。

眼皮愈发沉重,睡意袭来,颜雪怀又陷入混沌之中,不知身在何处,也不想醒来。

“郎中来了!”

破庙外面,传来兵士的大嗓门,一看就是战场上养成的习惯,明知国公爷就在里面,他们也不会压低声音。

李绮娘疲累交加,刚刚闭上眼睛,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李绮娘一个激凌,睡意全无,她连忙撑着地站起身来。

后背上的衣裳被火烧烂了,现在披着件赶路穿的粗布衣裳,粗糙的布料磨擦着伤处,疼得她直冒冷汗,她摇晃了一下,勉强才站稳了身子。

破庙一侧,正在看军报的齐慰抬起双眸,不经意地看向角落里的那对母女,见那妇人踉跄着终于站稳,便收回目光,把看完的军报扔进火堆里,又拿起另一份军报。

裕王大军已经攻克杭城,距离旧京只有一步之遥。

这样看来,迁都实是太皇太后这十几年来唯一的明智之举。

齐慰对身边的郝冲说道“传令下去,两个时辰后继续赶路。”

传令兵跑出破庙,迎面撞上郎中和他的徒弟。

郎中花白头发,佝偻着腰,走路一步三喘,若不是有他那年轻力壮的徒弟搀扶着,说不定自己就要倒在路上。

齐慰恰好抬起头来,看到那郎中的病态,蹙起眉头,问道“请不到其他郎中了吗?”

郝冲回道“这阵子逃难的人越来越多,那些流民如狼似虎,就连镇上的铺子也被抢了十几家,医馆药铺也不敢打开门做生意,生怕一个不小心招来匪人,这位老郎中是在路上遇到的,说是坐堂的药铺也让流民给抢了,生意做不成,东家把他们给遣散了,咱们的人找过去时,这老郎中和徒儿正抱着药箱子在路边哭呢,说是东家的银子都给抢了,连遣散费也没给他们。”

齐慰叹了口气,裕王的兵马距此四千余里,中间还隔着长江天险,朝廷的军队即使再是没用,也能勉强支撑一两年,可是他一路北上,看到的却是民不聊生,匪患四起。

朝廷临危迁都,无可厚非,可是却没有安抚百姓,反倒令百姓人心惶惶,上有贪宦趁机敛财,下有强匪为患百姓,各地的父母官不但没有作为,反而暗中把家眷财帛送往新京,百姓们看到当官的跑了,他们更以为大势已去,认为大魏要完了,有的也往新京跑,有的索性做起了无本生意,抢官眷,砸铺子

“小姑娘还在发烧早点咳咳早点请大夫就好了咳咳再耽搁下去就没命了咳咳你们命好遇上老夫死不了咳咳咳死不了咳咳咳”

老郎中的说话声伴随着咳嗽,断断续续传来。

郝冲锁着眉头,他派出去请郎中的那两个手下该不会是聋子吧,这老头自己都快要咳死了,还能给别人治病?

郝冲看看正在专心看军报的齐慰,索性叉着腰,走到那老郎中面前,老郎中咳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看到面前二郎神一样的郝冲,老郎中连忙用一块脏兮兮的帕子掩住嘴,憋得老脸通红。

小徒弟手脚麻利地从药箱里取出一只木匣,木匣里分成两排,放着十颗蜡丸。

小徒弟先是拿出一颗蜡丸,想了想又拿出两颗,递到李绮娘面前,说道“先给你女儿吃一颗,一个时辰后若是还没有退烧,就再服一颗,若是退烧了,便每隔三个时辰便服一颗。”

李绮娘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郝冲的眉头锁成川字,劈手夺过小徒弟手中的木匣,见那木匣上贴了张两指宽的红纸,上面用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写着两行字,银连丸,后面便是用法和用量,与小徒弟刚刚说的一般无二。

“你这郎中不开方子的吗?”郝冲问道。

老郎中用脏帕子捂着嘴还在咳,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的,郝冲觉得下一刻这老头就会把肺给咳出来。

小徒弟在老郎中的后背上拍了几下,口齿伶俐地向郝冲解释“官爷啊,若是如今还在药铺子里,小人的师傅一准儿是要开方子的,可现在即便是开了方子也抓不到药,您别小看这药丸子,这是小人的师傅亲手制的,以往在药铺子里,就这么一盒就能卖二十两银子,唉,咱们命苦,东家没给遣散银子,咱们手里也就这点儿药了。”

老郎中听到小徒弟的话,似是想起自己的悲惨遭遇,咳得更厉害了。

郝冲被他咳得心烦,对小徒弟说“你师傅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他的药能管用?”

小徒弟抹一把眼泪,带着哭腔说道“有药,咱们有药,就是师傅他老人家舍不得吃”

“死不了咳咳咳我死不了咳咳咳。”

老郎中边说边咳,这次忘了用帕子掩着嘴,郝冲后退几步,嫌弃地说道“行了行了,这一盒子那银什么丸全都要了,来人,给他们二十两银子,拿上银子快走。”

随从拿出二十两银子过来,小徒弟麻利地接了,放进药箱里。

他打开药箱时,郝冲看到那里面整整齐齐码了十几个这样的木匣子,除此以外,还有各种瓶瓶罐罐。

郝冲心里冷哼一声,看来这师徒俩从药铺里没少拿东西出来。

忽然,一个小兵打扮的随从快步跑了过来,这是齐慰身边的福生。

“郝将军,那妇人也受了伤,您让这郎中先不要走,连带着给这妇人也看看。”

郝冲一怔,他差点忘了,这妇人也有伤,好像还伤得不轻。

他正欲开口,却见那小徒弟重又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一只拳头大的小罐子。

郝冲拿过那只罐子,打开盖子,一股清凉的味道扑面而来。

罐子上同样贴着一张两指宽的红纸,上面写着清焰膏三个字。

不用细问,只看名字就知道这是治疗烧伤的。

“你怎么知道这妇人是烧伤?”郝冲沉声问道。

小徒弟被吓了一跳,指着正在给女儿喂药的李绮娘,嗑嗑巴巴地说道“她的头发,头发让火给燎了”

郝冲转头看去,小徒弟说得没错,那妇人的头发被火烧了不少,枯黄卷曲散在肩头。

“哼,你小子倒是眼尖,你这瓶药膏子又要卖多少银子?”郝冲没好气地问道。

小徒弟伸出一根手指“一,一”

没等他把“一百两”三个字说出来,郝冲大手一挥,道“给他一两!”

小徒弟被惊得张大了嘴,嚎嚎嚎,这当官的欺负人!

两个时辰后,定国公齐慰的军队再次开拔,向着新京的方向而去。

老郎中的药果然见效,颜雪怀已经渐渐退烧,只是依然虚弱,郝冲担心她们跟在队伍后面影响行军,让人腾出一驾板车,让母女俩坐在板车上,跟着拉载粮草的骡队一起前行。

第三天中午,定国公齐慰与他的一万人马终于来到新京城外。

早有等待的官员在城外迎接,郝冲策马来到齐慰面前,轻声道“国公爷,福王爷和卫公公,以及兵部的韩侍郎全都来了。”

听到“卫公公”三个字,齐慰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他微微颔首,催马上前紧走几步,然后翻身下马,把马鞭扔给福生,向着迎面走来的福王抱拳行礼“老王爷,您怎么亲自来了,愧煞我也。”

福王老态龙钟,步履蹒跚,抓着齐慰的手老泪纵横“国公爷,太皇太后日日盼你进京啊,你总算来了,有定国公在,陛下与太皇太后安矣。”

在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小皇帝连下两道圣旨,临阵换帅,令定国公齐慰亲自带领一万齐家军进京护驾!

定国公府齐家,自太祖兴兵起,已守护大魏柴氏五代君王,如今的小皇帝是第六代!

“行宫设在何处?”齐慰低声问道。

福王抹一把浑浊的眼泪,哽咽道“行宫设在小王府里,小王无能,让圣上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受委屈了。”

旧京在遍地锦绣的江南,太皇太后却钟爱富贵雍容的牡丹,便把行宫设在洛水之阳的洛城,每年都会去住上几个月。

裕王的生母冯氏、裕王妃全氏皆出自中原名门,太皇太后唯恐再入洛城就是羊入虎口,以前的钟爱之地,如今在太皇太后看来已是龙潭虎穴,否则她也不会把新都定在平城。

平城多冷啊,距离山海关不足千里,在太皇太后看来,这已是苦寒之地,否则当年她也不会把福王轰到这里来。

福王是太宗第三子,高宗的弟弟,太皇太后的小叔子,只不过他比太皇太后年长许多,已是年逾花甲。

秉笔大太监卫明缓步走过来,兵部、礼部的四位侍郎跟在其后,五人相继与齐慰见礼,齐慰神情淡淡,对众人寒暄几句,便下令大军城外扎营,他仅带百人进城,跟随福王去行宫见驾。

临行之前,齐慰叫来郝冲,低声说道“你找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送那对母女回家。”

郝冲在营地转了一圈儿,清一水的男人,哪有上了年纪的妇人?

算了,他还是亲自去送吧,这对母女是被国公爷救下来的,又不是见不得的事,堂堂正正,又不求回报,还用得着借他人之手把人送回去吗?

不用,有他堂堂从三品定远将军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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