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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是第一回线路,一个差动保护装置因为内部元器件问题误动作,导致线路两端变电站开关跳闸,这直接引发了第二回线路保护装置做出‘过负荷动作’判断,原理你懂的,电光火石之间,动作很快,而且互相影响,这个动作很快又导致该线路两端变电站的开关跳闸。”
张逸夫皱眉沉思道:“等等,第一回线路跳闸停电,第二回线路保护装置检测到过负荷,‘过负荷保护动作’是直接跳闸么?不该是应该报警处理么?”
“说得好,这是个关键点,按照规定,面对过负荷,本该设置成‘报警’,而非‘跳闸’,这是那个继保维护人员的失误,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地方。”
张逸夫很快又问道:“安全稳定装置呢?没有动作么?”
电网是一个庞大的集体,上面有很多节点,每个节点都密布了许多保护装置,还在一些节点配置了安全稳定装置。变电站这个节点的作用除了汇集和疏散功率,就是升降电压,联结电压各不相同的各个局部电网,电网出问题,变电站的安全稳定装置及时作出正确反应,弥补这个亏空,也不会酿成大祸,事故可以在电网中自行化解。
“安全稳定装置拒动。”张国栋直接说出了结果。拒动,就是该动作的时候没动作,就像面对进攻的敌人不放枪的士兵一样,与没有敌人乱开枪的士兵一样可恨。
“这太巧了。”张逸夫直接靠在了椅背上,两个,哦不,三个巧合凑在一起,没法聊了。
张国栋无奈摆了摆手:“重大的电力事故。不就是巧合的重合么?一个低概率乘以另一个低概率,就像墨菲定律说的那样,坏事情总会出现。我们的电网永远在运转,可以给坏事情很长的时间做准备。”
“这……”张逸夫着实惊讶了一下,“墨菲定律,在咱们的定义上不是资本主义的邪恶学说么?”
张国栋笑着摇了摇头:“我当时研究这个事故的时候。什么方法都用上了,这算是一条解释。”
“好吧。”张逸夫点头道,“那在我看来这显然是保护装置的问题,调度处没那么大责任。”
“还没完,这两条线路跳闸导致的连锁反应才刚刚开始,功率大范围转移,其它线路负荷骤增,电压和频率开始不稳,好在当时正在上班。我们正在开会,听到消息我们都立刻赶到调度室,情况已经很难收拾,我第一时间的反应是在送端电网拉停一大部分机组,在受端电网拉停一些负荷,对于安全,我一向做出最悲观的预估,事故已经出现了。为避免扩大进一步影响,应该有壮士断臂的精神。我当场下令拉停送端半数机组。”
“这么多……”张逸夫摸着胸口惊叹道,“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不过他很快摇头道:“也不算过度,只是那会儿调度经验还没那么足,突然这么提大家不一定接受。”
“我说了,我永远做最悲观的预估,为了避免大面积停电。而舍去一半,保蓟京。”张国栋叹了口气,好似想起了当年的场景,“而且事实证明,我应该没有错。”
“于是就拉了一半?”
“没有。”张国栋再次摇了摇头。“当时的局长和巴干都在场,他们跟你一个反应,认为拉一半反应过头了,“搞生产的人么,最怕的就是大停电,也怕生产任务没完成,他们认为低限度的拉一些就可以了,我依然坚持拉一半,可这么争辩太浪费时间了,一次事故只需要几分钟就可以产生更大的连锁反应,当时巴干坚持的也很明确,表示出了事他负责。我知道没时间再争,就暂时妥协,只拉了一小部分机组和负荷,而后紧急上报电力部调度中心。”
“看样子,没用……”
“是的,那些由看似坚固的由变压器、铁塔、线路组成的电网,在物理定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张国栋挥臂比划道,“事故完全没有控制住,电压越来越不稳定,我这么叙述比较慢,但其实这些都是几十秒之内的事情,我再次跟他们说,现在必须要拉很多了,除了蓟京,都要拉。”
张逸夫沉默了,这种时候,谁有魄力下这个指令?
“他们没表态,有点吓愣了,我让调度员下令,调度员见局长和巴干没有说法,也不敢动,最后我拿起电话的时候,两个区域电网潮流和电压已经出现周期性波动,电压急剧下降。”
张逸夫咽了口吐沫:“振荡,开始了。”
一次大规模的电网振荡,可怕的灾难。
“是的,这下子,也不用我下令了,我电话打到哪里,哪里就已经跳闸了。”张国栋叹了一口很长的气,“我当时也已经完全慌了,脑子不清楚,应该强行下令把蓟京周边的电都拉了,就留市区,可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
“最……最后呢?”张逸夫同样感受到了一股慌乱。
“华北电网剧烈振荡,电力部调度中心下令解列。”张国栋沉声道。
“解列了啊。”张逸夫整个人也空荡荡的,解列,就不是壮士断腕了,而是壁虎弃尾,你再在整体中存在,会殃及全网,必须放弃你,“供电情况呢?”
“民用和工业基本都停了。”张国栋平淡地说道,“事故总结中,党政机关、广播电台、铁路、医院之类的地方说是没有受影响,其实也停了一部分的,只是领导去做了工作,没有报,大家心照不宣,铺了这一层遮羞布。”
“等等……”张逸夫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当时你要拉一半,巴干不是说少拉点,他负责的么?”
“呵呵。”
“……”
一个人在关键时刻说‘我负责’,千万别信他,也许他当时有这个决心。可一旦事后追责的时候,面对实质性的利益得失,都会变味的。
“就说最后事故报告吧。”张国栋不愿多谈,“直接原因是继保误动,扩大原因是另一个继保错误地设置了过负荷动作跳闸,进一步扩大原因是变电站安全稳定装置拒动。”
“都是继保的问题么!”张逸夫叹道。
“是的。继保运行归调度管的。”张国栋指了指自己,“所以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我的责任不可推卸。”
“我明白,我理解,但其他人没责任么?这批继保装置的质量不该追查么?采购设备可是由生产部门负责的。调度室内他们阻止了你的命令,追责的时候不该心中有愧么?退一步说,就算你全责,也不至于这个结果啊?给个处分,扣个奖金。反省一两年不就好了?”
张国栋没再解释,只是喝了口酒:“总之,就是我的全责,组织怎么处理我都可以,那些调度员,那些地区电网的负责人,那些市局省局的人不该受罚,我最后能做的事。就是保住其他人了。”
张逸夫特别想骂人。
你这不是伟大!
你这是傻啊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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