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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三章乱纷纷
尽管如今已经是九月,但广州只不过温度稍降。午后未初是一天最热的时候,火辣辣的太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斜下来,过往路人走在石板路上甚至会觉得烫脚,因此无不是加快了脚步。各家店铺前早有伙计拎来了一桶桶的井水往地上泼水浇洒,几瓢下去,就能看到石板路上水汽腾腾。彩云楼旁边的树荫底下,一长溜各式各样的黑油车厢马车整齐地停着,又有好些各家的下人在那儿一边摇扇子一边聊天,都在议论楼内发生的事。
商人多金,下头人却是不敢乱花钱,此刻多半是在车辕或是车旁边的阴凉地休息,花一个铜板买上一碗凉茶解渴,正对着彩云楼的茶馆反倒没几个人。由于天气太热车中坐不住,琥珀也和同来的彭十三一块,在这里找了个角落位子坐着等。做了男装打扮的她看上去肤色微黄身材瘦削,并不起眼,再加上有彭十三这一条大汉在旁边凳子上一坐,她自然更是少人注意,可以安安心心地瞧着外头动静。
一壶茶已经冲得味道极淡,对面的彩云楼终于有了动静。就只见大门口处三三两两的商人出来,有的面带笑容,有的垂头丧气,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心有余悸,却没有一个人敢高声说话。琥珀仔仔细细地盯着一个个走出来的人,旁边的彭十三却低声说道:“不用着急,人还没出来。若是夹在这么一大堆人里头,惊鸿一瞥怎么能看清楚?放心,人出来时我提醒你就是,绝不会错过。”
“多谢彭大哥。”
琥珀点了点头,放在桌子下头的双手却不知不觉紧紧攥成了拳头。当年家中上下并不齐心,她和那些叔叔伯伯也说不上真有什么深厚的亲情。只是多年独身在外,那种思念的感觉却一丝丝缠绕在心头。又等了好一会儿,已经有些恍惚的她陡然之间听到耳边传来彭十三的提醒,立刻抬起头往外望去。
她一眼就认出了身穿麒麟服的张越,在他旁边,赫然站着一个五十出头的老人。由于是背对着,她只能看见对方身穿一件宝蓝色的袍子,瞧着身材消瘦,斑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只过了一会儿,那人便转过了身子,因大约是对着阳光的缘故举起手遮了遮,又对着不远处叫唤了一声。直到这时候,她才看清了那人酷似祖父的眉眼。只是,比起当初那位不怒自威的威严老者,对面那人却显得一脸凄苦相。
就在琥珀看得目不转睛的时候,对面的老人忽然往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尽管只是短暂的目光相对,她仍是吓了一大跳,直到对方仿若未觉似的登上了过来的马车,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旁的彭十三看到张越冲自己点了点头,又反身进了那座酒楼,这才对琥珀说道:“既然瞧见了,咱们先回去吧。既然都已经到了这里,就有的是相见的时候……”
“不,以后我不会再见他们了。少爷已经帮了我这么多,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不过是一个念想而已,等有机缘回乡给母亲扫了墓,我便可以放下以前的事,安安心心过我自个儿的日子。我如今终于明白了,人不能总想着以前,就是已经到了天上的我娘,看到我如今的样子,也应该能放下心事了。”
见琥珀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那笑容既有如释重负,也有欣慰满足,更有说不出的喜悦高兴,彭十三不禁愣了一愣。他虽说不入内宅,但琥珀的脾性总是知道一些,就连灵犀也叹息过琥珀的寡言少语不苟言笑,如今她能够笑得这般轻松,足可见是真的放下了这桩事情。
彩云楼上一场鸿门宴,张越突然发难拿下了徐正平,这顿时在广州城内引来了一片哗然。一时间,街头巷尾热议纷纷。徐家这十几年来隐隐为粤中首富,这生活豪奢自不必说,每年抬进徐家大门的花轿就曾经是民间津津乐道的话题。虽说朝廷对于娶妾等等有明令,可就是王公贵族也往往逾数纳妾,民间自然此风更盛。按照坊间好事者计算的数字来看,这些年徐家几乎是每年都有一两回抬花轿进去,老爷纳妾少爷娶小,这花钱几乎如同流水。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徐家大宅要换主人喽!几十年前,这房子是叶家的,后来归了夏家,夏家之后,徐家又占据了十多年,以后不知道又要归哪家有缘的。”
往墙上贴官府公审告示的差役听到后头百姓议论纷纷,嘴里便吆喝了这么一句。转身好容易钻出了人群,又有人围上来打探消息,他便没好气地撇了撇嘴。
“徐家如何我这个牌名上的人怎么会知道?只不过,光是为富不仁四个字,他们家就该死了!今年暂且不提,从前他们哪一回不是在灾年荒年抬高粮价,甚至用粮食低价吞了乡民的田产,更不用说把咱们大明朝的子民挑上年轻貌美的卖到番国去了!现在是老天有眼,派下来一位霹雳手段的张大人,总算是能收拾他们了!”
民间如此讨论,官面上的人对此也自然是深感震惊。尤其是布政司的那些参政参议们,意外之余更觉得心悸。原本是想着张越就算再有手段,初来乍到也干不了什么,轻轻巧巧就能架空了,谁知道这一场暴雨水灾过后,大权却是渐渐给人完全抓了过去。如今都司臬司赫然都是听这一位的首尾,他们这些属官还能怎么蹦跶?
泊水厅内,眼见得一个小吏扶着右布政使项少渊进来,几个人都围了上去。徐涛摆摆手示意那小吏退下,竟是亲自搀了项少渊的右手,等把人安置坐下,这才叹了一口气:“若不是项大人这病拖了这么久不得好,此事咱们也不会自始至终只得旁观,想插手也插不上。这么大的事情,外头无数人递话打听,我竟是一句也答不上来。”
“答不上来才好,难道你真的要保徐家那么一个为富不仁的本家?”
“项大人这话从何说起,你是知道的,那是他们自个攀亲,我从来不曾认过。”
“可你也没有否认过!”项少渊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见徐涛讪讪地低下了头,其余人也都面面相觑,他就正色提醒道,“我当时就对你们说过,那些商人不过是指着你们开方便之门,全都没安着好心,你们就是听不进去!我这个病人在广东已经干了好些年了,布政使也已经当了三年,每每想打压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你们倒是会胳膊肘往外拐。如今看来,张大人比我手段高明,这该打该抬他比我有分寸。都消停些,不要给自己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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