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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翼翼牵着她,唇边仍是一抹温柔似水的笑容,那么深情,那么专注,那么开心,也那么直逼人眼,直刺人心。

曾几何时,他也那么牵着自己的手,体贴入微,呵护备至,而此时此刻,他手中牵的是别人的手,他的眼里,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她,再无旁人。

新人入场,掌声如雷,众人面上都带着真诚的笑容,高声恭贺,主席下首的叶夫人更是频频拭泪,感动非常。

木讷看着这温馨喜悦的一幕,秦惊羽直觉去揉眼,却发现双眼干涩,什么都没有。

没有了,没有了眼泪,也没有心伤,什么都没有,只有麻木,只有空洞,只有无所谓。

掌声一阵又一阵响起,她指甲掐着掌心,振作精神看着他们牵手走近,看着他白净得近乎病色的脸庞,看着他略显瘦削却从容笔直的身姿,看着他与新娘一同在主席下拜倒,按照南越的礼仪一步步完成这大婚的仪式。

整个过程,秦惊羽都是目不转睛看着,仿佛要将那一道身影铭刻在心,然后,生生剜去,管他是痛是怨,管他血肉模糊。

之前她是不想来,可是现在她发现她错了,她应该来,她必须亲眼目睹这一切。

要知道,有些伤口是不会自己痊愈的,必须要强忍了痛,去除里面的毒汁,挖掉其中的腐肉,让它流出新鲜的血液,长出新鲜的肌理,然后才能重获健康。

她不怕痛,也够心狠。

所以,她会好起来,一定会的……

“看着我二弟成亲,心里不好受吧?”热乎乎的气息吹在耳边,不知何时萧冥站在了身边,端着酒杯,似笑非笑。

“呵呵,还好啊。”她满不在乎地笑,双眼盯着他的酒杯,一瞬不眨。

萧冥会意,酒杯朝她晃了晃:“想喝酒是吗?不过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随从,可不能在这喜堂上喝,回去翠庭,我让你喝个够!”

“多谢殿下,一言为定。”秦惊羽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场内。

大婚礼毕,新娘被送入洞房,新郎则是留在喜堂,一桌一桌敬酒行礼。

眼见萧焰先去敬过主席,又朝贵宾席位走来,秦惊羽脚下微动,衣袖就被人按住。

“就待在这里,哪儿都别去。”萧冥的声音冰冷得没有半丝温度。

“我没想走,就是腿站得有点麻。”秦惊羽在心里叹气,他盯自己盯得这样紧,想趁人多开溜的机会几乎为零,再说,元熙还在宫里,她也没法走开。

敬酒敬到这一桌,萧焰刚一站定,萧冥就朝他先行举杯祝贺:“恭喜二弟得此良配!”

“月儿祝二哥二嫂新婚愉快!”萧月在旁,也跟着低声贺喜。

萧焰朝萧月笑了笑,目光转过来看萧冥一眼,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微笑淡淡:“多谢大哥的厚礼。”

萧冥手掌拍上他的肩,笑道:“跟自家大哥客气什么,大哥是真心诚意替你高兴,改日我们约时间再喝酒议事。容容是个好女孩,你答应过我的事,希望你莫要忘记。”

“是,我能娶到容容,是我的福气,我自然会善待她。”萧焰扯了下唇角,有些心不在焉,抬步欲走,忽又停住,眼光在萧冥背后的秦惊羽身上打了个转,眸底似乎有丝异色一闪而过,轻声道,“这位兄弟是新进宫的么,看起来有些面善……”

秦惊羽一动不动,只是垂眸站着,忽然觉得好笑,不知不觉扯动了唇角。

他笑,她也笑,两人相互凝望,目光触及,她心知肚明,他却全然不察。

最熟悉的陌生人……

曾经耳鬓厮磨,温柔缠绵;如今相见不识,争如不见;以后,自然再无瓜葛,从此陌路。

“面善是么?”萧冥打个哈哈,身躯晃了晃,有意无意挡在她面前,“我新提拔的侍卫,今日带他来见见世面,他……”

话没说完,就被一个箭步过来的人影打断:“阿焰,呃,姐夫,来,我敬你!”

“小风,等等我!”萧茉也跟着那人影过来,站在他身边。

萧焰眸光一闪,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年,没有说话,叶霁风举杯又道:“我姐姐从小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你一定要待我姐姐好,否则我绝对饶不了你!”

“是啊,二哥你要是对容容姐不好,我也饶不了你!”萧茉也在一旁帮腔。

见他不答,叶霁风急了,握住他的手臂道:“我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固执,待你的一片心世间少有……她盼了那么多年的心愿终于得偿,你一定要保证好好对她,阿焰你快说话,跟我保证婚后不会亏待她,你说话啊,说啊!”

“我保证。”萧焰笑了,大口吞咽下杯中酒水,还杯于案,说得认真恳切,“我跟容容保证过,她如此对我,我一定不会亏待她,尽我所能,让她……幸福。”

他的笑容那么纯净,那么澄澈,就好像是世间最精良的克敌武器,没人会怀疑,没人能抵挡。

叶霁风卸去急躁,不住点头,拉着他朝一旁走去:“我之前还有些担忧,毕竟你们这么多年没见了,指不定会有什么变故……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来,阿焰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都是这些年我在苍岐认下的,你虽然不在,但我结交的时候把你也算了进去……”

“好。”萧焰朝萧冥这边深深一瞥,笑意吟吟说声失陪,跟着叶霁风漫步离开。

那样明朗的笑容,灿若朝霞,扣人心弦,秦惊羽毫不掩饰地看着,近乎贪婪地看着,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这样看着他,从今往后,路归路,桥归桥,再无交集。

叶霁风一走,萧茉气得跺脚,被萧月拉在座位上坐下,附耳说了几句,方才破涕为笑。

宴席完毕,众人恭送帝后回宫,王公大臣也各自散去,只剩下些年轻人,不知是谁提议,疯疯癫癫闹起了洞房,萧焰也不阻拦,脸上仍是脉脉温情,含笑问了新娘的意见,然后任众人灌酒发疯,闹了个够。

萧冥不走,秦惊羽也没法离开,默默站在他身后,将这些深情的,温柔的,热闹的,喜悦的场景,一幕一幕尽入眼中。

她发誓她不会在意,可是为什么眼还是会热会红,为什么心还是会酸会痛?

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吗?是吗?

即使明白两人之间不可能,还是会这样伤,这样怨,这样恨……

胡闹到半夜,才得以尽兴结束,萧焰亲自送客到府门口,脸色晕红,眼神迷蒙,目送一干人等上轿登车。

“二哥你喝醉了,快些回去吧,容容姐还在等着你呢……”萧茉掩口,吃吃地笑。

“我没喝醉,你们相信我,信我……”

马车缓缓启动,透过车帘的缝隙,可以看见他立在府门边,口中微动,不住低喃:“信我,信我……”

萧冥放下车帘,哈哈大笑:“他当然没喝醉,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好一个酒不醉人人自醉!

月夜如水,坐在翠庭冰冷的地板上,秦惊羽念着萧冥这句话,胸口钝痛得麻木,忽觉耳蜗一烫,大股暖流倾泻而出,手指抚上,毫不意外摸到一手黏湿。

又来了,这可恶的毒!

算算时日,这一回,当是真正的发作,再没有半途停住的好运。

血越来越多,根本止不住,鼻端充斥着血腥之气,她手足无力,斜斜倒下。

意识逐渐迷糊,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听得院门咯吱一声,有人立在月色里,手一挥,一颗圆圆的丹药抛在他的脚下,离她一丈之遥的地上,冷笑着拂袖而去。

空气中飘散着一丝熟悉的气味,那是解药,没错。

远远的,风里飘来一句:“要活,就自己去捡;要死,就躺着别动。”

要活,当然要活!

她要好好活着,带元熙回大夏,他日还要卷土重来,报仇雪恨!

将下唇咬得渗出血丝,剧痛使得神智回复些许清醒,秦惊羽双眼盯着那颗解药,慢慢地爬过去,一点点靠近,再靠近。

片刻之后,终于爬到了目的地,抓起药丸,连上面的泥沙都没擦,一把塞进嘴里,吞入腹中,然后躺在地上不住喘气。

对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微弱的喘息由细变粗,最后变成抽噎,忍了许久的那滴泪终于流出眼角。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她为他流的最后一次眼泪。

他的洞房花烛,她的剜心重生。

月落日升,黑夜总会过去,而真正让人痛苦的考验,却将随着旭日的曙光,无声无息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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