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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日,闻夏欣荣去往南山怀敬家中请安。南山怀敬说道:“荣儿贤侄来得刚巧!伯父近日觉着腹胀,郁气闷胸,预备派人去经荒台向洞真仙道求粒解淤行气的丹丸!”闻夏欣荣笑答:“侄儿也闲,此事,就由侄儿去替伯父办好!”

至洞真老道处,闻夏欣荣在经荒塔书房中闲坐,见案上笔洗中正泡着一枝笔,那样式新奇,他遂随意取笔把玩,笑问:“仙道!此笔毫尾洁白细腻,却是从前未见过的。未知是何种禽羽?”洞真老道笑答:“世子果然慧眼如炬!此笔唤作白羽毫笔,乃是一位故友所赠。听闻,毫尾是以冥界灵禽白羽玄鸟之羽所制。世子若瞧得上,但请笑纳!”闻夏欣荣欢喜不胜,虚辞道:“岂敢夺仙道所爱?”洞真老道笑说:“世子何需见外!正所谓‘宝剑赠英雄’,世子书生意气,俊秀勃发,正该用此稀世之珍!若留在老道手里,反是暴殄天物!”闻夏欣荣大笑道:“则多谢仙道割爱!”

说到此处,闻夏欣荣停语,再打量雪团一番,狐疑问道:“且莫说,那只鸟儿,莫非正是……”一冲点头道:“雪团正是白羽玄鸟,其父母手足皆下落不明!一冲此行,正为寻亲友而来!倘或闻夏世子了解相关消息,望切勿隐瞒!”闻夏欣荣冷笑道:“哼!便是隐瞒又怎样?你能奈本世子如何?”闻夏壮毅侧目又一瞪。闻夏欣荣立马吸气,说道:“父侯!孩儿只知这些!孩儿取了伯父的药丸,带着笔自离开经荒台。若早知其中有这等牵连,孩儿不要那笔也罢!”一冲见线索又牵出洞真老道,自忖事不寻常,愁绪再结,顿罢,说道:“世子所讲,或许属实!一冲当去经荒台询问明白。此处多有叨扰,侯爷见谅!”且说着,一冲将雪团放回肩头。他一手执索心劈魂枪,一手拈白羽毫笔,再道:“侯爷府中,何差四宝?此笔既是白羽玄鸟羽毛所制,一冲理应带回虞契!”闻夏欣荣听罢,攘臂怒立起,骂道:“一冲浪人,你太猖狂!区区庙刹野和尚,真当我闻夏欣荣怕你?此笔既已归属本世子,凭你想拿走就拿走?先问过我手中宝剑!”闻夏欣荣抽剑再愤威。又见闻夏壮毅怒止之,而后道:“一冲,可自收好!”一冲作辞。

一冲离开后,闻夏欣荣苦笑无奈,自语:“这什么世道?本世子,我,闻夏欣荣,连日来受何等窝囊气!我的世子妃,飞了!连我的笔也……这是什么世道?我闻夏欣荣一生何曾吃过这样哑巴亏?”闻夏壮毅不理睬,抬脚将出门,却见闻夏欣荣“扑通”跪地,哭诉道:“父侯!这口恶气,孩儿咽不下,咽不下!父侯如今为何如此懦弱,连个一冲也对付不了,竟处处顺着他?今日,父侯不给孩儿一个答案,孩儿便跪死在这里!”闻夏壮毅回身长叹,又气又怜,重新落座,说道:“荣儿!昨夜你也亲见了度世真人之死状,如何还不明白冥王斛卑的威力?一冲,他手中有索心劈魂枪和易生匕,只有他,能与斛卑抗衡!你岂可因芝麻小事,置生死大局于不顾?你太狭隘!从今起,别再打沧竹琼的主意,更别再为难一冲!他们若想杀你,几个你都不够!”说完,闻夏壮毅叹息离开。

左右侍者搀扶闻夏欣荣。闻夏欣荣用力甩开他们,径自往书房中呆坐。这时,一位忽现。闻夏欣荣惊呼:“沧竹琼!你来做什么?你还敢来?你欺骗本世子的情感,害本世子颜面堕尽、沦为整个罗螺城的笑柄,你还不够?”他愤怒难遏,继而泪水涟涟,委屈满腹,又说道:“我竟然……对你……真心……”沧竹琼愧赧不安,惭羞叹道:“伤害闻夏世子,绝非沧竹琼本意,实有苦衷!”闻夏欣荣怒道:“不是本意你也伤害了!你却还来做什么?来看本世子笑话?”沧竹琼说道:“特来请世子相助!”闻夏欣荣听言,仰面冷笑道:“你要本世子帮你?你还想让本世子帮你?你凭什么觉得本世子还会帮你?”

闻夏欣荣大笑流泪,接着静默长长,而后发问:“你想让本世子助你什么?”沧竹琼接道:“请世子带我进宫!”闻夏欣荣惊问:“你要进宫做什么,不满于世子妃的品衔,想要进军正宫?你真当自己倾国倾城,能飞上最高枝头?”沧竹琼听这话扎耳,却不分辩,只道:“世子若肯相助,沧竹琼代凡界苍生感恩!”闻夏欣荣忽然放高声量,吼道:“别动不动扯什么苍生!我闻夏欣荣只是一己凡人,俗人!‘今朝有酒今朝醉’!你是钟鹛仙姝,我不是!我管不着!你还想利用我?”沧竹琼并不反驳,由着他将怒火发泄。

闻夏欣荣吼嚷一通,自又慢慢平静下来,问道:“什么时候去,用什么由头?”沧竹琼笑答:“明日!虽婚堂被闹,你我不曾拜过天地,但你我婚讯满城皆知,侯爷也曾上过折子,皇帝更派遣钦差前来赐礼。明日,按礼制,你该进宫谢恩,而皇帝会御赐你品物。闻夏世子!沧竹琼所要,正是那御赐之物,还望世子不吝!”闻夏欣荣再冷笑道:“什么金珠宝贝我闻夏堡殿拿不出,只因经了圣上的手,你便这么稀罕?你算什么仙姝,分明比凡界虚荣的女子更贪慕!”沧竹琼自叹,不解释,只问:“世子只说,愿不愿助、舍不舍得?”闻夏欣荣怒视沧竹琼,以手指心,道:“沧竹琼!本世子还有什么舍不得?为娶你,我求了父侯多少回,花了多少银钱布置整座罗螺城,你可知?本世子还特地为你打造了一座风铃台!风铃,那可是我娘亲生前所爱之物!我何其愚蠢!我闻夏欣荣何其愚蠢!”沧竹琼低头不语,心内思量:“终究此一事,确是我沧竹琼有负!他日,我必也得了结这桩冤债!”闻夏欣荣冷静片刻,又道:“此事,还需与父侯商议!我尚在禁足当中,只恐难为!”沧竹琼笑道:“世子放心!只要世子这处允了,其他交给沧竹琼!”闻夏欣荣冷笑道:“你倒是殷勤!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沧竹琼不答,而是说道:“对了,世子派兵封锁欣荣客栈,其实不必!世子要抓之人早自离开,更非世子能拦得住!世子不如撤兵,息事宁人!”说完,她一个闪身离开。闻夏欣荣苦笑道:“他当然已经离开!他都来本世子殿中放肆过了!”闻夏欣荣无奈,只得下令撤去包围欣荣客栈的侍卫兵。

但说闻夏壮毅正对着一柄宝雕弓发呆。沧竹琼从身后轻声道:“侯爷!沧竹琼有礼!”闻夏壮毅转身惊问:“仙姝何来?”沧竹琼反问道:“侯爷可还记得宝斋观?”闻夏壮毅听得张口结舌,汗湿衣襟,长叹良久,微微道来:“如何能忘?”沧竹琼说道:“侯爷与郁保皇上、南山王爷自离开宝斋观,厉兵秣马夺天下,享得如今好繁华,无比福气!”闻夏壮毅长吁,看着沧竹琼,笑道:“仙姝此来,究竟何意,不妨痛快些!”沧竹琼接道:“听闻,侯爷有一物,寄放在郁保皇上处。是否需要沧竹琼为侯爷讨来?”闻夏壮毅霎时冷汗直下,哑声问道:“此事,仙姝从何得知?”沧竹琼回答:“自有蹊径。侯爷若想物归原主,明日,可令闻夏世子进宫。郁保皇上理当赏赐世子大婚御礼,即可完璧归赵!”闻夏壮毅叹道:“然你两个并未拜成天地,此乃欺君!”沧竹琼接道:“侯爷放心!贺赐钦差粟苜尚在城中未归皇城复命,则郁保皇上暂不知内情。便是果有疏虞,沧竹琼自来承担!”闻夏壮毅叹道:“便依仙姝所言!”

翌日,金琨殿上,金碧龙柱,玉瓦龙檐,那份宏伟不消多说;文武两班,各列有序,亦不多谈。但道闻夏欣荣与沧竹琼盛装扮上,殿外侯旨,听宣后,步入。“吾皇万岁!柴阴侯闻夏壮毅世子闻夏欣荣,前日大婚,得吾主德润小辈,宝礼相赐,诚惶诚恐,感恩戴德!今日,小辈闻夏欣荣携新眷特来面圣,谢吾皇隆恩!”说完,闻夏欣荣与沧竹琼齐叩首。郁保景胜一挥手,旁边侍者宣:“免礼!”郁保景胜又一挥手,侍者再宣:“赐礼!”便见两名侍者手捧珍盒,向沧竹琼和闻夏欣荣奉去。沧竹琼和闻夏欣荣低头躬身接过珍盒。郁保景胜三挥手,侍者三宣:“礼毕!”沧竹琼和闻夏欣荣退出金琨殿。

出了金琨殿,沧竹琼急急打开自己的珍盒,见内中是一对黄玉镯,她便将珍盒交给随行侍女,又伸手去开闻夏欣荣手中的珍盒。闻夏欣荣不乐,手捧珍盒一闪,轻蔑道:“你就这么着急?”沧竹琼严肃道:“世子!快些给我!”闻夏欣荣倒抽一口气,终是将珍盒呈于沧竹琼面前。沧竹琼打开,目视其物,惊慌错愕,喃喃自问:“怎会如此?此何能是御赐之物?”闻夏欣荣不解道:“即此便是圣上亲赐御礼。莫非这枚日月同心胸云针尚不能满足你沧竹琼的虚荣心?”沧竹琼懵然,也不解释,只道:“先出宫再谈!”

日头西倾,轿马无聊,沧竹琼大失所望,忧思不解:“天王水何在?莫非郁保景胜食言,铁心昧了去,只随意拿出两件饰物来搪塞,却不怕闻夏壮毅生异心与他反目?”

回至闻夏堡殿,沧竹琼摇身变装,带着黄玉镯和日月同心胸云针再去找闻夏壮毅。“侯爷!怎会如此?御赐之物怎么会是这种东西?”沧竹琼将所赐之物摆放在闻夏壮毅眼前,问道。闻夏壮毅忙忙将日月同心胸云针捧在手心,眸盈泪水,一改侯爷那份威严,不过也是一个憔悴沧桑的可怜人!沧竹琼见状,不明白,又是怜,又是急,问道:“侯爷!究竟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天王水在何处?”闻夏壮毅惊讶侧转头,拭泪反问道:“什么天王水?那是什么?”沧竹琼听此问,愈发慌了神,惊了心,再问道:“侯爷竟不知天王水为何物?侯爷岂能不知?”闻夏壮毅鄙疑问道:“本侯为何非得知道什么天王水为何物?”沧竹琼蹙眉苦笑道:“侯爷怎么能不知?你们异性兄弟三人当年从宝斋观带走天王水,相约功大者得之。侯爷功劳本最大,然郁保景胜声称代为保管,且他许诺侯爷,一朝你子闻夏欣荣娶妻,便会将天王水作为御赐之礼奉还。如今,御赐之礼却是这区区饰物,实在匪夷所思!”闻夏壮毅惊得汗毛倒竖,反问道:“沧竹琼,你却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讹传谬语?”此时的沧竹琼脑中乱作一团,惶惶难安,问道:“侯爷昨日听到御礼的反应,难道不正因如此?”闻夏壮毅叹息坐下,看着手中的日月同心胸云针,又看了沧竹琼一眼,慢慢道:“沧竹琼!本侯果不知你方才那番言论自何而起!不过,这枚日月同心胸云针,绝非区区饰物,而是……而是……”沧竹琼急急道:“侯爷!这个时候,别卖关子了!”闻夏壮毅不由得泪雨再飞,急得沧竹琼一头雾水缠漫绕。

正此时,却听门人来报:“侯爷!沈夫人来访!”闻夏壮毅赶忙起身相迎。沧竹琼听见“沈夫人”三字,自忖:“莫非罗螺楼沈佳人?”正思量间,果见沈老妖精迎门而入。闻夏壮毅扶着沈佳人入座。沈佳人道:“侯爷!听闻荣儿进宫已回?”闻夏壮毅点头道:“正是。姨丈母消息灵通!”沈佳人讪笑道:“满城皆知,有什么灵通不灵通!”顿顿,沈佳人再问道:“那东西,讨回来了?”闻夏壮毅张开手掌。沈佳人颤巍巍接过胸云针,禁不住也是泪洒千秋。沧竹琼见此情状,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心中一万句:“究竟何因何果?”沈佳人取手帕拭泪毕,叹道:“总算也是个团圆!”且说,她将胸云针还给闻夏壮毅。闻夏壮毅接过后,努力忍泪点头。沧竹琼实在忍不住问道:“二位!谁能跟沧竹琼讲个明白?此刻,沧竹琼只觉得自己乱在云乡雾海!”闻夏壮毅垂泪不作声。沈佳人也不答话,只是叹息叮咛:“侯爷好生保重!”而后,她起身告退。沧竹琼憋蓄满腹的“为什么?”自顾苦笑。却见沈佳人回身对她说道:“仙姝果想知道来龙去脉,请到罗螺楼一叙!”沧竹琼点头应邀。却听闻夏壮毅又道:“物是人非,留之徒生伤悲,不如仙姝代为保管?”且说,他且将那枚日月同心胸云针交给沧竹琼。沧竹琼展掌接过,无言,思绪繁乱。

说她沧竹琼为弄清来因去果,应邀至罗螺楼。沈佳人请沧竹琼进到罗螺楼后花园中一间小阁内,示意她坐上一张九尾雕花白狐椅。沈佳人她自己,则落坐于白狐椅旁边的一张软垫圈椅,她的手,随意搭在小茶桌上那只白狐狸头摆件上。沧竹琼说道:“沈夫人,事到如今,且莫虚礼,但请直言!”“仙姝既然敞快问了,老身便就道来!”沈佳人颤动双唇,哀叹一声,接着道,“那枚日月同心胸云针,乃是侯爷亡妻愉馨之物;而愉馨,正是老身姐姐的嫡亲女儿!”且说,沈佳人取出一张画像递给沧竹琼看。那画像正是落竹雨曾在佳人卧翻看之画。沧竹琼若有所悟,问道:“她便是闻夏世子的娘亲?”沈佳人点头,接述当年故事。

但叙当年,闻夏壮毅是南离神皋宝斋观中的一个小道士,聪明伶俐,勤奋仁善,十分得观主赏识。一日,沈佳人的姐姐,即是愉馨的娘亲沈宜人,带着愉馨前往宝斋观布施祈福,正得闻夏壮毅及其大师兄接待。那时,闻夏壮毅的大师兄,即是当今皇上郁保景胜;二师兄,正是今日莱阳王南山怀敬。郁保景胜见愉馨生得美丽,动了歪心。可谓欲令智昏!郁保景胜向观主师父告求还俗。观主却道:“孽徒!你是家里弃了的婴孩,得为师救来养育,皆是沐浴圣尊皇的功德,还不好生诵经念道、感恩祈福,生这等俗念,却不自愧?”郁保景胜见观主师父向来偏顾闻夏壮毅,心中早有不满,这番又被一通斥骂,更生羞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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