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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日初生,通红的朝阳映得紫禁城上方的琉璃瓦流光四溢,可那流光中却又泛着一层白茫茫的光,那白光像是惨白。
坐在奉天门前的龙椅上,弘治皇帝眯眼看着那初升的朝阳,又望着那琉璃瓦上所附着的惨淡白光,最后才把目光看向分列两侧的文武百官。
“念。”
箫敬眼眶和鼻头仍是红的,闻言,他展开那封奏报,将里头的濮州地崩一事大声念了出来。
这封不算长的奏报刚一念完,底下的文武百官便已是哗然起来。
仅凭这封奏报,那些未能探明的详情,地龙翻身,官民死伤无算,黄河决堤
这一桩一件,他们便已能预想到濮州又该是何等的惨绝人寰。而且这份奏报还是是濮州的灾民一路步行至山东,这才让山东代为陈奏。
没有人去想这封奏报的真伪性,虽说现下朝廷还未受到奏报,内阁六部也未收到消息,但锦衣卫和东厂的消息总是会快上一些。
何况这些天来,河北,山西,山东,都已递交过奏报,言其境内或大或小皆有地崩之象。
几省皆如此奏报,把矛头统统指向了几省的交界之处,那个河南中原之地。
弘治皇帝端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哗然的百官,等着那哗乱渐渐平息,才开口道:“濮州地龙翻身,黄河决堤,境况之惨不得不慎,着户部速速统筹粮草银两,入濮州赈灾,以救灾民。”
户部尚书神色犹豫一下,出班躬身道:“陛下,一应仓禀之内存粮倒还充足,可国库之中的存银却已是所剩不多。
七月夏税征收上来之时,先是给一应边军发放了去岁累月积欠的饷银,共计四百万两;这些日子还有那山东的漕运溃堤决口,也拨了数十万两的税银予以治理。
如今秋税还未开始征收,国库的存银仅剩数十万两,若是再拨,臣恐国朝将无银可用。”
弘治皇帝很明白这户部尚书的意思,但却没有了以往扯皮的心思,道:“那便从朕的内帑拨出五十万两。”
户部尚书韩文有些惊愕的抬头,万万没想到皇帝竟是这般大方,旋即又赶紧敛敛表情,躬身一礼,“圣明无过于陛下!”
“圣明无过于陛下!”
韩文刚退后入班,却又一人高喊着同样的话语出班,乃是朝中的清流言官,“陛下,臣尝闻圣明天子以德孝而治天下,地龙翻身,此为不祥之兆。亘古至今,凡有重大天灾者,皆帝王施政有不当之处,故而上天才降之以灾,示之以警。
陛下承天应命,天既示警,更遑论还是濮州这般惨烈的地崩之事,数省皆有波及,不得不慎。臣以为,陛下首要做的,该是省身罪己,下诏纳言,以此消弭天灾。否则臣恐社稷有难,天人弃之,伏惟陛下明鉴!”
话落,那言官便铿锵有力的跪倒于地,俯首叩拜,接着又有十数名清流言官从队列末尾出来。
表情肃穆,东边的朝霞映在脸上,好似让他们带着圣洁的光辉,也跟着一并跪倒,“臣等伏惟陛下明鉴!”
“”朱佑樘沉默下来,垂下眼睑,目光看也不看那些清流言官,他知道这帮御史言官向来如此。
若是以往,他便是先下这罪己诏,先去祭天又能如何,但如今
沉默持续着,半晌,弘治皇帝抬眸,目光扫过那三位内阁大臣,还有一众六部公卿。
随即,内阁首辅刘健站出来缓缓说道:“天灾已降,百姓遭难,朝廷首当其冲的该是忙于赈灾,赈济灾民,治理泛滥的黄河。而这祭天罪己,下诏纳言,该往后放放。”
“刘公说的乃是忠心谋国之言,臣附议。”
李东阳也站了出来,接着谢迁站出来,还有一众的六部公卿皆是站出来表态,随即俯身道:“臣等附议。”
那带头的言官一扬脑袋,接着请命道:“陛下,臣伏惟乞求陛下以大明江山社稷为重,先祭天罪己,广纳天下士子之言,再行赈济百姓之事。否则必将惹得上天震怒,频降天灾,彼时社稷危矣!”
朱佑樘袍服下的双腿在微微抖动着,搭在龙椅扶手上的双手指尖也在不停的抽动,但仍是尽量语气平和的道:“卿此言可是本末倒置?”
那言官以头触地,“陛下,我大明江山才是本!”
这时终于又有个朝中大臣站了出来,年初才刚刚调任回京的刘大夏,而今担任都御史一职。
刘大夏手持玉圭,撩起袍服下摆徐徐跪倒,见到这个人,弘治皇帝的瞳孔剧烈收缩一下,而后手不自觉的握紧成拳。
“陛下,所谓帝王之将兴也,其美祥亦先见;其将亡也,妖孽亦先见;物故以类相召也。
圣人亦云: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陛下,先敬神而后安民,此方为正道也。若陛下只赈民而妄天意,臣恐天弃之,请陛下明鉴!”
朱佑樘已是面色铁青,但声音却是无比柔和,“便连刘卿也是这般想的么?”
刘大夏年过七旬,饱读诗书,素来受弘治皇帝倚重,甚至还享有弘治朝三君子之美誉,而今站出来,乃是在其位谋其政。
都御史便是清流之首,是这些御史言官的顶头上司。
马仔冲锋陷阵,到这个时刻,就算不想站,他这个顶头上司也必须站出来,不然如何服众。
何况这些马仔的观点他更是十分认同。
刘大夏跪着施行一礼,旋即扬起了头,“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方是为臣之道。而今濮州地崩,上天干咎,老臣恳请陛下纳臣谏言,先抚天怒,再安黎民。此皆乃老臣一片谋国之心,伏惟陛下明鉴。”
“谋国之心谋国之心谋国之心!”
这短短四个字,弘治皇帝一连重复三遍,前两遍像是自语,可到最后一遍,他的声音却是极大。
随后朱佑樘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从御座上腾的站起,情绪已彻底崩溃,
“朕的儿子如今还置身于濮州险地!太子乃是一国之储君,你可曾想过谋国之心!”
“太子若是有失,你可曾想过这是动摇国本!谋国之心?朕真想把你那颗心剜出来看看,看看上面是不是写着谋国二字!”
“濮州地崩,百姓置身水火。尔等身为朝廷清流,拿着我大明的俸禄,拿着朕的禄米,拿着百姓的民脂民膏。却不思如何救灾,竟在这里让朕祭天罪己!
朕祭便祭了!罪便罪了!但若是太子有失,那祭天的香案上,朕就摆上伱等的脑袋!”
弘治皇帝沙哑失声的咆哮在这奉天门前一阵阵回荡,声震瓦砾,而那张愤怒到极致的脸上,却又是丝丝缕缕的鲜血从鼻孔,从嘴边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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